在烈火熊熊的深處,席格想起了他跟蝙蝠俠的初次相遇。
哥譚是個糟糕的城市。
八個月前,席格剛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哥譚正在下雨。
他從擠著十二個人的麵包車上下來,入眼的是陰沉沉的天空。沉重的鉛雲仿佛凝固的油,壓在所有人的頭頂,裂縫中偶爾閃過銅汁般的雷光。
高聳的大廈靜靜矗立在風中,就像瘦削到形銷骨立的鋼鐵巨人,用肩膀將天空撐起。
哥譚市民厭煩了這種天氣,他們低著頭,疾步穿過街道,尋找能夠躲雨的地方。席格找了個咖啡廳的屋簷,再抬頭時,他驚訝地發現烏雲不是黑的,而是一層一層、漸次遞進的藍色,像頁岩一般。而天空邊緣有數道玫瑰紅的劃痕,仿佛煤塊彎曲裂隙中默默行進的火。
哥譚很美。
後來他把他的感受寫下來,發表到論壇上,遭到了當地居民的嘲笑。哥譚是灰的、黑的、陰沉的、單一的,怎麼可能有藍色的、紅色的和金色的。
人們在網絡上侃侃而談,卻很少有人真的抬頭,親眼看一看這一幕有多美麗。
準確來說,沒有。
席格沒有耗費太多時間沉浸在美景中,因為今天的晚餐還沒有著落。
他剛從家鄉小鎮來到哥譚,身上攜帶的僅有身份證、駕照和醫保卡,幾盒恢複皮膚色素的阿法諾肽,還有一卷從家裡搜出來的鈔票。
他自己的身份證明因為年齡問題不能使用,隻能挪用他的養父的,幸好新澤西州和馬薩諸塞州不接壤,當局又懶得嚴查他們這種底層人的證件,就讓他混過去了。
席格在精神病院住了二十年,被送進去時隻有小學二年級。這個學曆在美國算文盲。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他不僅識字,而且還會查字典。他按照傳單上的流程指示——更換駕照、醫保卡——去哥譚管理局辦理臨時身份——找工作——申請救濟性住房。
他慢慢走過這座城市,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輛從他身邊略過。他看見結伴的夫妻,帶著孩子的母親,嬉笑打鬨的青少年,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偶爾還有老人……他從未感受到如此稠密的、人與人之間的聯係,還有那些神態動作間不加遮掩的感情。
他很迷茫。
療養院的病人們表情呆滯,很少說話,醫生和護士也不跟他交流。他一直認為人是淡漠的、平靜的、無聲的、麵無表情的,但他走出那座小小的家鄉,來到更大的城市,卻發現這一路上的人們是真誠的、熱烈的、有些聒噪的。跟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幾乎是兩個極端。他措手不及。
他被人們裹挾,穿過一條條街道。車水馬龍,華燈初上。他漸而產生了一種久遠的的衝動,那孩童時才有過的,“到遠方去”的心願,越過了被所在鳥籠裡的二十年,重新找到了他。
哥譚遠比他想象得更大,它容得下他。
然而定居的流程並非一帆風順,既沒錢也沒權更沒有任何人能依靠的底層人物,最容易被欺負和犧牲。業務員用不耐煩的眼神盯著他看,他填的報表一次次地被人退回,來來回回六次,每次都是細枝末節不合格。
其實到第二次他就知道對方想要什麼,但他咬著牙,什麼也不給。業務員心情不佳,直接把一疊報表摔在地上,讓他去撿。他一張一張地撿了,重新疊好,再交上去。
大約是看他這個窮鬼實在榨不出油,對方期期艾艾地蓋了個章,算他通過。神情仿佛繞了他一條狗命。
席格對此沒有看法,當個瘋子固然痛快,能讓捧高踩低的人害怕,但哥譚不會把他送進阿卡姆,而是把他驅離這座城市,並且從今以後禁止他入境。
他要在這座城市暫時生活、立足、訓練自己,要做好計劃進入阿卡姆瘋人院跟故人見麵,他第一個要學的是社會化,把自己隱藏在人海中。
社會化的第一課就是忍耐。
當個普通人。
不偷盜,不搶劫,不利用潛規則,不大放厥詞,不穿奇裝異服,老老實實工作,喝咖啡,吃三頓飯,過馬路看紅綠燈,會坐地鐵和公交車,閱讀雜誌和報紙,說話時看對話人的眼睛,能對著地圖找到目的地——的普通人。
這些本該由父母教給他的,在上學和成長過程中慢慢學會的東西,他年過二十五之後才開始摸索。
管理局幫他聯係了住房,找到了工作。在咖啡店當店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