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姑娘不是魏家人吧?(1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4423 字 8個月前

如約笑了笑,“我知道會是這樣。司禮監不願意耗費精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斷他喝醉了酒,這麼一來大家都輕省,少了好些麻煩。”

楊穩“嗯”了聲,朝著空曠的天際呼出一口濁氣,嘴裡喃喃著:“天兒真冷啊,上回這麼冷,還是五年前吧!”

五年前的冬天,不單天冷得厲害,連人心都凝結成了冰,一輩子都化不開了。

他和她,實在是世上最苦的人了,原本都該有錦繡的前程,怎麼會一個做了太監,一個想儘辦法摸進針工局,乾起了這人下人的營生呢……

所有一切,都得從晉王政變開始說起。

晉王是先帝第三子,孝成皇後所生,與太子慕容淮都是一母的同胞。尋常人看來兄友弟恭,從不生半點嫌隙,可就是這樣一個好兄弟,趁著先帝殯天,新皇還未登基的那一小段時間,扣押了所有回京祭奠的藩王,誅太子於壽皇殿,以雷霆手段接掌了乾坤。

越是站在權力頂端的人,越對權柄有偏執的熱愛,這點本無可厚非。但一次權力的變更,會拖多少無辜的人下水,又有多少門戶家破人亡,這些苦難,登上皇帝寶座的人知道嗎?在乎嗎?

如約的父親,本來是太子詹事,掌管著東宮事務,協助三師輔佐太子。如果太子能夠順利登基,那麼父親的政途必會更上一層,作為家中的長女,她的人生也將一帆風順。像京城所有貴女一樣,除了家長裡短的困擾,沒有任何傷筋動骨的風險。

但偏偏老天作弄,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血淋淋地讓她體會到了。太子身邊的人,幾乎一夕之間被屠戮殆儘,她的家人們,也被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至於她為什麼逃脫,可能是天意吧,頭天去大聖安寺進香,莫名避開了錦衣衛的抄家屠殺。第二天回到金魚胡同,才發現那座她生活了十二年的宅子,已經化成了灰燼。一具具被燒焦的屍體從廢墟裡抬出來,她辨認不出哪個是她的母親,哪個是她的兄弟姐妹。

無數人在惋惜,卻沒有人敢多說一句。皇城裡頭變天了,太子做不成皇上了,太子詹事哪裡還能活命。有人小聲議論著,錦衣衛是頭天夜裡來的,子時前後聽見胡同裡傳出哭喊聲,逃出去的人也被抓回來殺了,所以那些燒毀的屍首,才都躺得齊齊整整。

她聽著,隻覺心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寧願跟著全家一塊兒死,也不願意一個人苟活在世上了。活著對她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殘忍和折磨,她要把自己揉爛了重組多少回,才能支撐起沉重的身體,重新在世間行走啊。

現在回頭想,好在那天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沒有失態跑進廢墟裡,否則這會兒也已成了刀下亡魂,還怎麼圖謀為家人報仇。她知道,錦衣衛早晚會發現錯漏,早晚還會暗中獵殺她,她當時能做的就是離開京城,找個地方暫且藏身。於是她輾轉逃亡,先去了開封,後去了金陵。金陵是南苑王駐地,算得富甲一方,在那裡她能找到生計,三年間靠著寫字繡花,尚可以周全溫飽。

可是三年了,她不能忘記仇恨,料想新帝坐穩了寶座,那些朝廷鷹犬也該放鬆警惕,不會再執著於追尋她的蹤跡了。她得想個辦法回來,恰好常買她繡活兒的主顧裡,有個獨自一人被舍棄在江南的姑娘,因母親生她難產而亡,自己又染了黃疸,祖母斷言她刑克父母,讓人把她送回了她母親幾近荒廢的老宅。

如今朝廷要采選,他爹舍不得續弦夫人所生的女兒,就想到了她,一封書信招她回去。如約便去央求她,自己願意給她做婢女,求她帶她回京。姑娘是個善性人兒,也不問她為什麼,就點頭答應了。

可惜好人不長壽,她們走的是水路,運糧的漕船船幫很矮,姑娘在會通河上失足落水,等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從小伺候她的烏嬤嬤嚎啕大哭,既是自責,又害怕回去不能交代。自家兒女的身契都在家主手裡攥著,要是問罪,不知又要被變賣到哪裡。

如約替她安葬了姑娘,小心翼翼給烏嬤嬤出了個主意,“反正魏家就想送個女兒進宮,我一個人無依無靠,無所牽掛,在哪兒都一樣。嬤嬤要是答應,我就替了魏姑娘,這樣嬤嬤回去就能交差了,也不枉我們交好一場。”

烏嬤嬤傻了眼,心慌意亂擺手,“那哪兒成啊,不是害了姑娘一輩子嗎。”

她說不礙的,“隻要京裡的魏家人沒見過她就行。我不去沾魏家的光,單替魏姑娘進宮,也算給我自己謀了條生路。”

烏嬤嬤思忖再三,終究顧忌兒女前程,最後答應了。

所以她現在是魏如約,沒有為全家報仇之前,叫不回自己的名字了。

轉頭看看楊穩,他倒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但付出的代價十分慘痛。他是太子洗馬楊自如的兒子,他父親被殺後,楊家的男丁砍頭的砍頭,充軍的充軍。因他當時隻有十一歲,又頗有才氣,被送進黃化門淨了身,充入掖庭局做了太監。

他和如約是一樣的,心裡的恨無法磨滅,但他沉得住氣,五年間慢慢從掖庭局,爬進了司禮監。時間過去得久了,他又是個審時度勢的人,從來勤勤勉勉不惹事。如此淹沒在太監堆兒裡的聽差碎催,連司禮監的掌印,都要忘了他的來曆了。

可氣的是那個鄧榮,愛翻小帳,愛鑽空子。他沒有為難楊穩,因為楊穩的身世不是秘密,他盯上的是如約。鄧榮身子殘缺了,但他賊心不死,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消息,冬至那天挨進值房裡,靠在窗邊打趣:“姑娘不是魏家人吧?”

如約當時心下一跳,卻要強裝鎮定,抬眼笑道:“鄧爺說什麼呢,我當然是魏家人。”

狗頭燈心急得很,涎著臉“嗐”了聲,“進來做宮女子,多受委屈!我瞧姑娘模樣俏,天天做針線,手上都凍出凍瘡來了,可憐見兒的……”說著就要來抓她的手,“快讓我瞧瞧,我那兒有上好的獾子油,回頭給姑娘送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