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簡直憋不住笑。Lily,你真應該來馬戲團應聘試試。這是難道什麼荒謬雙關語嗎?原來這位小姐一路忐忑不安,不是擔憂自己的生死,而是擔憂他的安危?
千算萬算,傑羅姆也真的沒想到,在他同這位小姐告彆之前,他還能再度從她口中聽到一個那麼滑稽的笑話。這個笑話,即使講給最不苟言笑、陰晴不定的馬戲團長,那個家夥的表情也絕不比他好多少。
當然,他還是舍不得打擊她。所以他揮揮手同她告彆,麵帶微笑,試圖最後給她留下一個善良可愛的形象。
隻是轉過身的那一刻,霧綠色的眼珠裡殘餘溫情散去,隻剩下一種嗜血的活潑,瘋癲隱隱顫動在他的脊椎。傑羅姆收起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冰冷,陰鷙。現在,他要回去繼續處理現場了。
***
馬戲團的人都短命。
回到血流滿地,散發著惡臭的老舊篷車上,傑羅姆看著自己放蕩老媽的屍體扯起了唇角,眼神裡夾著嘲諷。
他取出口袋裡女孩剛剛贈予的草莓硬糖,他剝開那折射著粼粼波光的廉價糖紙,疲憊地閉上雙眼,毫無情緒地將糖果塞入口中。
為什麼要害怕生命的終結呢?這毫無意義。
須知死亡才是人類最好的保護神,無論是生者還是死人,唯有死了,才能得到安寧。我親愛的好媽咪,你說對麼?傑羅姆哼著小曲,他拿著斧頭剁碎車上的屍體,看見那兩顆頭顱凝固著驚恐,不禁讓他由衷發笑。
車廂內腥味撲鼻,可傑羅姆卻無動於衷。
他放任草莓硬糖的滋味蔓延侵占著他的口腔,一如既往地甜膩,發慌的甜膩,好似要蓋過生活中所有不如意的酸澀,是天然的止疼劑。
因此即使它們總會在口腔裡一點點融化,變淡,直到消失,他還是貪戀這種過分而短暫的甜膩,就像他現在依然回味著今天遇見的女孩,Lily,Lily,Lily,他的天使,他的百合花,他稍縱即逝的糖果。
傑羅姆望著手腕上塗抹的那串模糊不清的數字和十字架,想起了她垂眸認真的模樣。嘖,迷信的小女孩。
他回想著她的臉蛋,她細微的小動作,眼神的顫動,她溫柔的嗓音,在他手腕上寫字時微癢勾人的觸感。接著她那告彆時的笑話也在他耳邊不合時宜地縈繞,傑羅姆,祝你平安,平安,歲歲平安……
嗬,歲歲平安麼?!能活多久,想活多久,要活多久,這從來不是他應該思考的問題。傑羅姆將硬糖嚼碎,牙齒發出摩擦碰撞的咯吱聲,一如他的恨意。
他當然不會主動聯絡她。
隨著最後一顆草莓硬糖在他的口中化開消散,殘餘甜意所剩無幾。傑羅姆麵無表情地站起身來,將 Lila 和那個男人的屍塊裝進麻袋裡,走向河邊。
他將那堆垃圾從岸上拋擲,冷眼看著夜色下湧動的黑色水流,一邊漫無目的地想,好人麼?他是要下地獄的。
Lily,還是願你歲歲平安吧。隻是記得離哥譚遠一點,離他遠一點。
倘若這位小姐有朝一日依舊不幸地,無辜地輕扇羽翼,無意間從天堂投下那悲憫的輕瞥。那麼她將會看見真正的他,鮮血襲麵,暴怒為食。抱歉,此時的他將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扯下地獄。
但他今晚運氣真是好極了。這位天使,傑羅姆是如此迅速地再度與她邂逅。
夜色沉默,鐘樓巡邏的信號燈折射在黑草瘋長的河邊,傑羅姆看見不遠處腥稠的泥土裡掩埋著一截多餘的手掌,慘白發青的膚色散落在落葉之間,像是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百合花,如此璀璨,如此脆弱,如此凋零。
哥譚隆冬時灌入橋下的寒風,從河麵之上掠過,橫掃著荒草的影子,總是好似鬼魂嗚咽。傑羅姆不自覺地向她移動著腳步。
似乎是呼應著他,那隻掌心鬆軟地攤開,銀牌項鏈泛著銳利的冷光,幾近刺瞎他的雙目。他一早便知,她是一隻真正的天使,可這種仁慈生物是不可能在哥譚存活下去的。
事實確鑿無誤。
傑羅姆唇邊揚起來慣常弧度,那可愛又友善的笑容,與幾小時前初遇 Lily 一樣他表現得一模一樣。隻不過此時他手上的動作卻顯現出歇斯底裡的神經質,傑羅姆掘著那堆混著垃圾的土堆,指縫裡塞滿黑色爛泥。
終於,他將他的天使小姐挖了出來。
望著那具冰冷的、蒼白的、沉默的身體,他好似被踩中了某個笑點,大笑不止,身體狂顫。望著她緊閉的雙目,從額頭,鼻尖,唇瓣,下巴,脖頸,一路向下,他如同啃食般地親吻著這隻死亡天使混著泥土新鮮破敗的身體。
草莓硬糖滋味不自覺從他的胃裡倒灌而出,隻是如今舌尖廉價的甜膩早已褪去,徒剩一股苦澀酸辣。那是一把鈍刀,無時無刻不淩遲切割著他的靈魂。
最後,他拾起了那串泛著月光的銀牌項鏈,替她戴上。
小姐,喜歡這份禮物嗎?傑羅姆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她冰冷的脖頸,隻是下一瞬,他便加重了力度,神色瘋癲。他死死地掐著那隻天使的脖頸,任憑屍體骨骼斷裂的聲音細微作響,笑容不改。
要知道她應該死在他的手上。
可惜,眼前的女孩再也給不了他任何反應。她隻是一道幻影,隻是該死的上帝派她來玩弄他的感情。他何必要如此計較?
想到這裡,傑羅姆輕飄飄地鬆開手,麵無表情地拿起斧頭,將那具軀殼砍得血肉模糊,放聲狂笑。一切結束後,他看著那堆鮮紅的肉泥,癱坐在地上,欣慰又興奮。
他想,要知道在哥譚,殺死一名天使並不犯法。再見了,Lily。下地獄吧,Lily。
這位年輕小醜揀出銀牌項鏈塞入自己口袋裡——比起屍體這堆垃圾,這個應該還能賣點錢。
啦啦啦啦,有用的留下,無用的拋開。屠夫說,珍寶低調私吞,垃圾高價倒賣,啦啦啦,歡迎來到哥譚……
他開心地哼著小曲,蹦蹦跳跳地沿著河岸走去。火車轟隆隆從高橋之上鐵軌碾過,一同碾碎他最後的真心。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幾日後的審訊室內,那個“年輕有為”的戈登警探怒拍著桌子,指控了他全部的罪行。傑羅姆逐一聽完,確認,低頭,他忍不住笑得渾身發顫。
最後,在這位瘋狂的紅發少年犯被遣送至阿卡姆精神病院前,他們把他押送到了法庭。
當法官問他什麼樣的刑罰適合他時,這位卸了妝的馬戲團前小醜歪歪頭,霧綠色眼珠內湧動著神經質的揶揄。傑羅姆·瓦勒斯卡擺出了他一貫惡作劇式的甜笑,人們聽見他無所謂地答道:
“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