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出腳,先發製人,張叔教的,不然我跑不遠。”沈叢老老實實回答,他現在確實是跑不動,正想著怎麼表達,好讓陸淵把自己弄回白樓。
沈叢這時記起陸淵是隻會讀心術的怪物,於是開始在心裡循環默念,
〖我的義肢進沙子,長官背我回去。〗
才開始默念,沈叢就被陸淵一個翻身,壓在身下,現在他的金屬骨骼完全被埋進沙子裡。
兩人互換位置,靠得極近,沈叢發現陸淵左耳上戴著個金屬耳夾,在夜色中正閃著暗紅光。
“知道跑不遠,就應該老實待著。”陸淵迅速站起身,低頭俯視著沈叢警告了句,然後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手撫著左耳,轉身離開。
“哎,陸上校,扶我下。”沈叢輕喚,讀心術失靈啊,領導扶我一把。
對方仿佛沒聽見,頭也不回走了。
沈叢試圖自己起身,大腿處卻鑽心疼,他索性放鬆平躺,借著月色觀察起沙灘上的螃蟹洞,反正陸淵總是會回來,因為他是隻會讀心術的怪物。
陸淵頭疼得厲害,左耳廓上的微型設備不停地發出警告嘯叫,電鑽般螺旋盤鑽地刺激著自己的腦神經。
警告,與編輯人距離過近。
警告,與編輯人距離過近。
直到陸淵離開沈叢十來米,係統才安靜下來,解除警告。
陸淵佩戴的耳夾,是軍方的工作輔助係統,正在測試階段,用的人不多。設備不到半個指甲蓋大小,固定在耳郭上,通過耳部神經元,一路將信息直達大腦,與飼主互動。
係統除了提供伺主需要的信息,還能迅速地對數據進行分析,所以中午在車內,沈叢的每個想法都被陸淵看破,因為係統裡,沈叢的行為分析清楚地寫道:樂觀貪玩,做事喜歡渾水摸魚,偶爾脫線,大小事都想要報銷費用。
這次出發前,係統設計人臨時加載一套編輯人接觸警告係統,當使用者與編輯人距離小於零,係統將警示播報,以避免基因汙染,讓陸淵當第一個體驗者,用著試試。
效果很好,大腦會被鑽爆。
陸淵回到委員會安排的宿舍,倒頭趴下,房間門都沒關。
張昭華在監控中心一覺醒來,天還沒亮;他檢查過監控屏,沈叢的定位還在原處,難道兩人在海邊通宵談心?走上室外,卻看見陸淵的配車停在院內。
張昭華三步作兩地跑上三樓,房間門敞開著,陸淵穿一身軍裝常服趴在沙發上,房間沒開燈,昏暗一片。
“沈叢呢?你不是說去抓他回來?”張昭華把陸淵喊醒,一臉焦急。
陸淵捂著頭,緩慢起身:“他人呢?”
“問你啊,定位還在海邊沒動。”張昭華有點急,他擔心陸淵一衝動,對沈叢采取過分的強製手段。
陸淵雙眼緊閉,抬手用力捏了捏鼻梁,回過神,拿起車鑰匙,匆匆出了委員會大門,開車回到城東海邊。
和自己判斷的一樣,沈叢還在被推倒的位置,沒有移動。
天未亮,霧氣從海麵輕湧向大陸,似溫柔的手,帶著海浪低沉的呢喃。
沈叢靜靜地躺在一片白茫中,機械骨骼埋在沙下,閉著眼,睫毛纖長,烏發潮濕四散開,一小撮帶著微卷貼在下顎上,漂亮得不像話。
陸淵貼著沈叢單膝彎下,半跪著,細細打量眼前的人,霧氣白紗似的籠著沈叢白皙的臉,呼吸均勻,睡著正香。陸淵輕輕地搖搖他的肩。
沈叢緩緩睜開眼,看到陸淵,彎了眼,扇扇睫毛,略帶鼻音笑著打起招呼。
“陸上校好。”
海上霧般輕柔。
陸淵低頭看著他,深邃的雙眸也似籠著霧,他伸手托起沈叢的背,將他一隻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把人拉了起來。
警告,與編輯人距離過近。
警告,與編輯人距離過近。
係統又開始嘯叫警示。
陸淵腦子裡的電鑽開始瘋狂工作,但是肩上的人也丟不下,他隻得咬牙,半拖著沈叢,兩人一瘸一拐地上了車。
沈叢義肢損壞無法駕駛;陸淵由於沒有及時拉開與沈叢的距離,腦子的警示一直電鑽般馳騁,車子被他開得歪歪扭扭,基本無法保持直線。
待到陸淵硬撐把車緩緩駛入委員會院子時,已經是早上八點,知了趴在鳳凰樹上唱得歡。
張昭華帶著軍醫和輪椅在白樓入口等沈叢,等軍醫把沈叢扶上輪椅後,張昭華就罵起人來:“走不動,不會打個電話?就這樣躺沙灘上睡覺?”
“我也沒想到他反射弧這麼長啊。”沈叢頂嘴。
沈叢已經細細分析過的,大概是在空曠空間,陸淵的讀心術會反應遲緩,昨天在狹小的轎車裡他可以一句接一句地反駁自己的想法;而海邊空曠,等他回來扶自己的時間,就相對長很多。
所以剛剛在車裡,就算是沈叢認為陸淵是個車都開不直的機械白癡,他也不敢亂想,隻在心裡默念著感謝領導撿人之恩,然後時不時配合感激的目光看陸淵幾眼。
“什麼反射弧?”張昭華沒聽懂,瞄了眼站在遠處的陸淵,他臉色發青,看著不太好。
“沒什麼。”沈叢認為陸淵要真是會讀心術的怪物,應該是不願意讓人知道的,就跟他要求自己穿長褲才能出門見人一樣,所以沈叢決定替陸淵保守好秘密。
“沈因奎今天出獄?”沈叢試著轉移話題。
理論上,沈因奎勉強算是沈江蘺和沈叢的父親,準確地說是創造者。
“你想見他?”
“沒有,就是問問而已,唉唉唉,王醫生輕一點。”沈叢齜著牙嚎出聲,軍醫正嘗試著卸下他的機械骨骼。
陸淵聽見哀叫,走近輪椅,低頭看了眼沈叢的腿,機械骨骼與大腿接觸的皮膚,有個點竟被磨得血肉模糊。
“為什麼會這樣?”陸淵問道。
“你和人打架了嗎?義肢瞬時發力過度,就會出現撕裂磨損傷。”張昭華表情嚴肅。
“在沙灘上散步的時,遇到流浪狗追我,多跑了兩步。”沈叢哼哼地回答,低下頭,音量不大。
沈叢說完,頭越垂越低,怕陸淵當場滅了自己。
“哎呀,倫理委員會永遠都是一股窮酸勁,義肢都舍不得花錢做好,把我的作品折磨成這樣,嘖嘖嘖。”
尖細的男聲傳來,一名削瘦的男性走進白樓院子,語氣詭異,身上橘色的重刑犯囚服在炎熱的晨光中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