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長老若是我的師尊,該有多好(2 / 2)

沈悵雪披上外衣,搖了搖頭。

他捋了捋身上披散的發,抓著外衣回過身道:“痛也痛慣了。”

鐘隱月臉色不太好看:“他經常這樣對你?”

“那倒不是。”沈悵雪失笑道,“師尊對我還不錯。隻是我無能,總是辦不好事,挨罵是經常的,這等挨打的事,這次還是頭一遭。”

“罵也不該罵你。”鐘隱月嘟囔著,“你可是乾曜宮首席大弟子,做事最是周到了。”

“長老謬讚了……”

沈悵雪咳嗽了兩聲。

他背上有傷,鐘隱月不好去拍他後背為他順氣,隻好拍了拍他的胳膊。

鐘隱月歎氣:“你不想說,我也就不會逼你……隻是,我實在心疼你現在這樣。無論是什麼事,都不該這麼對弟子,這與虐待何異?”

沈悵雪沒有說話。

他今晚一直沉默著。

痛倒是確實不怎麼痛的。人——或者非人之靈。總之,這世上一切有命的東西,凡是死過一次,受過最痛的痛的話,這點兒皮開肉綻受寒挨凍的事,便顯得輕如鴻毛了。

沈悵雪已經死過了一次。

周身暖和極了,沈悵雪反倒有些不適應。他拉了拉身上單薄的外衣,又縮了縮身子。

這屋子裡,早已不是自己了的並非隻有他玉鸞長老一個人。

那些被剝皮扒骨的事情還曆曆在目。

沈悵雪捂著嘴又咳嗽起來,回頭望向滿麵愁容,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胳膊,真心實意地為他憂心著的鐘隱月。

他要如何說呢。

沈悵雪有口難言。麵對鐘隱月,他怎麼都說不出自己是從那被剝皮扒骨做成血陣後的節點上化身怨靈,重生回到這兩年前的冤魂。

歸來時,他站在湖山亭邊觀雪,冷意將他包裹。

他站在那裡,本來一切都在須臾間被算計得很好了。

他想要所有人都付出代價,所有人都來給他陪葬。

可偏偏在這種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個急急忙忙的鐘隱月。

一個急急忙忙朝他跑過來,說著他早已知道的事情的鐘隱月。

沈悵雪眸色晦暗複雜,燭火的光照著他的臉龐,照不進他的眼底。

鐘隱月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胳膊,微低著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長老。”沈悵雪忽然開口。

鐘隱月抬頭:“嗯?”

“倒不是弟子不願說。”沈悵雪說,“隻是,擔憂長老自責。”

鐘隱月愣了愣,立刻明白了。

“難道……”鐘隱月咽了口口水,“是因著教我準備大典草案,乾曜才罰你如此?”

沈悵雪神色複雜地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鐘隱月如遭雷劈。

他早該想到的!

他鐘隱月可是在長老大會上下了乾曜的麵子,才被強塞了這件置辦之事。那之後乾曜宮派來的弟子,除了沈悵雪,全是在白嫖玉鸞宮吃住的,半點兒忙都沒幫上。

隻有沈悵雪一個一反常態,一直在幫他——乾曜那麼小心眼的老登,怎麼可能會真讓這個首席大弟子去助他!?

他本意是讓沈悵雪來給鐘隱月添亂的!

可不但沒添亂,鐘隱月還很快交上了草案。不僅如此,草案還是沈悵雪來代筆寫就的——這事兒掌門那邊肯定問一問就會說了,瞞也瞞不下來。

本應該讓鐘隱月為難萬分的大事,卻被鐘隱月安排得井井有條,甚至辦的能比肩他這天決門排行首位的長老。

乾曜自然心裡不平衡,又能知道沈悵雪定然是沒聽他的。

所以將人叫去逼問。

逼問出了結果,自然便是責罰。

沈悵雪這一身傷,全是因為他。

鐘隱月當即自責極了,又氣道:“他既然叫你給我添亂,你添就是了!為何非要幫我,又為何非要幫的這麼顯眼!?我本就排行末尾,又不差丟臉這一次!”

“弟子也不差罰這一次呀。”沈悵雪啞聲笑起來。

鐘隱月聞言更氣,還欲再說,沈悵雪卻又開口:“長老也不必自責。”

“長老有所不知。弟子雖是被師尊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但師尊對弟子並不似……對其他人那般好。”

“人人都說師尊對弟子嚴苛,又刀子嘴豆腐心,總是罵完就心軟。”沈悵雪說,“但即使再嚴苛,嘴再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在外人麵前,師尊也從不讓其他弟子難堪。”

“隻有我。”

“隻有對我,師尊始終要對著他人說上我一句廢物,爛泥扶不上牆。”

“我曾覺得,這是因為師尊是最器重我的,我是師尊的首席弟子,師尊對我期待最高,所以才對我更加嚴苛。”

“可聽長老一言後,我才醒悟,並非如此。”沈悵雪說,“越是器重,就越該放在心尖上疼。正如長老今晚不顧風雪,也不顧已到三更,都要來看看我一般。”

“最器重的弟子,怎麼會不停地在外人麵前說是爛泥呢。”

“可若是看不起,又怎麼會放在身邊做首席弟子?”沈悵雪道,“長老想得明白,這是為著什麼嗎?”

他這一說,鐘隱月也才發現這裡頭確實挺莫名其妙的。

既然看不起,那乾嘛還一直帶在身邊?

於是鐘隱月搖了搖頭。

“因為師尊,覺得我是他的東西。”

“就如同秘境裡的法寶,煉出來的丹藥,種出來的靈草。”沈悵雪輕聲說著,聲音仿佛能湮滅在外頭的風雪裡,“所以我必須得聽話的。我若不聽話,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忤逆師尊,打個殘廢都是使得的。”

“師尊對我的責罰,並非是想教育弟子此事不可,而是……區區一個物件,竟敢忤逆尊主。”

“所以他舍得把我丟在這數九寒天裡,凍死也無妨。”沈悵雪說,“長老莫要自責。直至今日,我從未不聽話過。今日遭此一罰,也算是看清了師尊的真麵目。”

鐘隱月說不出話。

他看著沈悵雪。沈悵雪的麵容被靈火照映,十分清晰,又好似融化在了這片火光之中。

那神色十分淡然,半張臉上還留著未完全被靈藥愈合的傷痕。

沈悵雪微微抬起頭,歎了口氣。

“長老。”沈悵雪說,“乾曜宮裡的,看不起我。宮外的,覺得我光鮮亮麗,不知此內艱辛。若說出去,旁人也隻會覺得我不知好歹。”

“在這山裡十幾年,長老還是第一個如此關懷我的。”

“雖冒昧了些,可此時此刻,我是真的想……長老若是我的師尊,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