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歸偏了偏頭,掩飾微濕的眼眶。
她為郗途的言語感動,但同時也想到了郗岑。
阿兄若是今日之事,不知又會說些什麼呢?
郗歸有些出神。
“回去吧。”郗途輕聲說道,“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跟你嫂嫂說太多。”
同一時間,謝墨正在香案前質問謝瑾。
祭祀過後,空蕩蕩的謝氏祠堂中,隻剩下了這叔侄二人。
“非得如此嗎?”謝墨不解地看向謝瑾,“要想讓北府後人從軍,明明有無數的辦法,您就非得如此嗎?”
謝瑾剛剛應付完族中的長輩與兄長,疲憊地按了按額角。
地動的消息傳來後,他已連軸轉了兩天,實在勞累極了。
謝瑾歎了口氣,開口說道:“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他溫和地看向謝墨:“北府後人不日即可渡江,少度,你不開心嗎?”
“我當然開心。可是就非得這樣嗎?您知不知道外麵傳成了什麼樣子?您就非得娶郗歸嗎?甚至就算到了這個地步,還要為她遮掩、為她抬高身價?”
賜婚的消息傳開後,閭巷之間議論紛紛。
就連市井小民,也將之當作難得的笑談。
他們不曉得王貽之、郗歸離婚之事與桓陽之敗的關係,隻知道當朝侍中謝瑾出手絕人婚姻,自己卻娶了那個和離的女子。
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那女子是謝瑾侄婿的妹妹,而她的前夫,則是謝瑾另一個侄婿的嫡親兄弟。
至於建康城中的世家,他們雖然知曉郗歸離婚的內情,卻禁不住台城一次次傳出消息,說謝瑾打在荊州起便傾慕郗歸,求之不得,故而才多年未娶。
“您可曾想過,這樣的消息傳出後,以後要如何與琅琊王氏來往?兩位姊姊又要怎樣做人?”
“世家之間,為了門當戶對而罔顧倫常結為婚姻的例子,難道還少嗎?”謝瑾麵色平靜地答道。
“可你不是為了門當戶對!”謝墨抬高了聲音。
“不然呢?”謝瑾看向謝墨,“告訴聖人,說我想要染指兵權,所以才要娶郗氏女?”
“讓她進宮。”謝墨沒好氣地說道。
“然後子胤幫著聖人掌兵,帶著徐州兵和你的豫州兵角力?”
“姊夫不是那樣的人。”謝墨反駁道。
“真到了那樣的地步,形勢由不得他不這樣做。江左內憂外患,我們委實不能再分散力量了。”
謝墨扯了扯嘴角:“這樣的話騙得了族裡的人,卻騙不了我。叔父,你當真沒有私心嗎?”
“荊州之事並非隱秘,彆有用心者隨時都有可能散布消息,我若隱瞞此事,等到塵埃落定,聖人知道消息,必會極為不滿,倒不如一開始就擺到台麵上來,讓他知道我的求娶之心。”
“我不是問這個。”謝墨凝視謝瑾,“我是問,您果真沒有私心嗎?”
“這不重要。”謝瑾本不欲答,但終是拗不過謝墨的堅持,隻好輕聲說道,“我有。”
“我不想她進宮,不想她一個人,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麵臨險境。我們已經錯過了七年,好不容易有了這樣兩全的法子,我豈能再錯過呢?”謝瑾在心中說道。
“可她是郗岑的妹妹啊!”謝墨低聲吼道。
他與郗岑之間,不是沒有情誼。
郗岑是他的師長,是他這麼多年,除了叔父之外,第二個發自內心地崇拜與敬愛的人。
可在察覺郗岑與桓陽密謀顛覆之事後,他猶豫了一夜,最終還是決定前去問個明白。
令他始終不願麵對的是,郗岑一個字也沒有否認。
謝墨從小讀著聖賢書長大,所知所學,無一不是忠君愛國。
他苦練武藝、鑽研兵法之時,腦中不止一次地將王重、蘇俊等叛臣作為假想敵。
他無法想象,有朝一日,他如此敬愛的師長,竟然也要做和王重、蘇俊一樣的事。
他不能接受,更不允許自己接受。
於是,沁芳閣內,他與郗岑割袍斷義。
自此以後,二人之間,再無師生情誼。
七年過去了,他本來已經接受了這件事,決定把與郗岑有關的一切都深埋心底。
可謝瑾卻要娶郗岑的妹妹?
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
謝瑾明白謝墨的意思:“當日嘉賓密謀廢立,此事無可轉圜。而今桓陽已死,顛覆之事無法再行,局麵已與當日不同。”
“不是這樣的。”謝墨搖了搖頭,“她是郗岑的妹妹,他們是一樣的人。郗歸絕不可能對司馬氏心悅誠服,她明明和郗岑一樣危險!”
“願賭服輸。”謝瑾拿起茶盞一飲而儘,“若當真是我錯了,你隻管執劍而來,與我絕義。”
謝墨冷笑一聲,一言不發地看向謝瑾。
半晌,他自嘲地說道:“鬨了半天,我竟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