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前來辭行的時候,郗歸正在琢磨京口之行的計劃。
此去京口,她不僅要長住其間,還要送第一批北渡的將士過江。
自從正月裡與劉堅會麵後,三個多月以來,北府軍的氣象可謂是煥然一新。
持之以恒的軍史教育,大大增強了將士們對高平郗氏的認同感。
日複一日的軍事訓練,使得令行禁止已經成為了這支軍隊不言自明的成規。
而救災之舉,更是加深了北府軍與京口居民的聯係,也大大鍛煉了軍隊的協作能力。
地動之後,北府軍諸隊,帶著西苑製作的鋒利兵器,逐一出去掃蕩徐州境內的山匪,在實戰中大大增強了戰鬥力。
隻不過,迄今為止,北府軍中尚未有一人見過真正的北寇。
胡人凶悍,遠勝江南男子。
誰也不知道,幾十年後,北府軍能否重現昔年江北郗氏流民軍的風采,再一次地,重創胡虜。
儘管郗歸對將士們有信心,卻還是不免擔心。
戰場畢竟是殘酷的生死場,稍有不慎便是魂斷黃泉。
將士們如此信賴高平郗氏,郗歸便更要珍重他們的信任和生命。
郗歸扶住衣袖,執筆寫下一條條手記,反複檢查是否有遺漏之處。
胡人喜食肉,身體素質極佳,又嫻於騎射。
更何況,他們還有江左罕見的、來自西域的良馬。
“馬匹呀馬匹。”
郗歸歎了一聲,擱下手中的湖筆,看向前來通傳的南星。
“請謝蘊過來吧。”
木屐聲再次響起,片刻之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繞過精致的隔扇門,出現在了郗歸麵前。
行禮過後,謝蘊帶著郗如,跪坐在了郗歸對麵的小幾之後。
郗如好奇地打量著郗歸的書房,眼睛亮晶晶的,很符合時人對一個年幼女童的認知。
但謝蘊和郗歸都知道,她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敏銳和聰穎。
郗歸打開一隻錦盒,將其中的玉質九連環給郗如,自己則探尋地看向謝蘊:“當真要帶阿如去會稽嗎?”
謝蘊輕輕“嗯”了一聲,恭敬地開口答道:“敕令以下,我們不日便要動身,嬸娘也要前往京口。謝家沒有多少女眷,阿如待在這裡,恐怕會誤了學業,不如跟我一道去會稽,還能與我家裡的幾位女孩做個伴。”
與謝璨對於郗歸、謝瑾婚事的諸多不滿相比,謝蘊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對郗歸這個比自己年幼許多、曾是自己弟媳的嬸娘也很是尊重。
郗歸看著謝蘊淡然的麵容,輕輕歎了口氣。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謝蘊而歎,還是為郗如,抑或是,會稽之地的貧苦百姓。
木已成舟,王定之外放之事,此時已經無可轉圜。
郗如的性情,若能受謝蘊教導,也好過在謝府的一眾兄弟姊妹中“爭寵”。
儘管如此,郗歸還是看了郗如一眼,對著謝蘊輕聲問道:“會稽路遠,阿如這樣年幼,若是長久地不在父母身邊,會不會不太妥當?”
郗如此時正拿著九連環,跪坐在謝蘊身側。
她雖與郗歸生得極像,神態舉止卻與謝蘊更加相似。
隻因她從小就知道,姨母謝蘊是陳郡謝氏最受人尊敬喜愛的女郎,所以常常有意效仿謝蘊的舉止。
謝璨是家中最小的女兒,生得嬌憨可愛。
出嫁之後,郗府人口簡單,郗途也愛重她,所以一直沒有受過什麼苦,始終保持著孩子似的爛漫性情,一顆心緊緊係在郗途身上。
但郗如不同。
她從小在謝府長大,謝氏人口繁茂,有十餘個和郗如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同齡人那麼多,但長輩們的關注卻很有限。
郗如很聰明,她既察覺了家主謝瑾對自己的獨特之處,又發覺了闔府上下對謝蘊的推崇,於是她儘可能地模仿郗歸和謝蘊,以期獲得更多的關注。
後來郗岑落敗,江左諸人唯恐避之不及,郗如也敏銳地改變了對郗歸的態度,成日裡讀書習字,長住謝家。
直到賜婚聖旨下後,才再一次與郗歸近距離接觸。
郗如還太小,她本能地憑借著野獸般的直覺,下意識地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
她還敬慕強者,瞧不起如自己母親般混沌度日的人。
儘管郗如內心未必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但郗歸和謝蘊已然發現,就連南燭南星這樣的婢女,也為小女郎的“勢利”而感到不忿。
此時此刻,聽到郗歸的發問後,郗如趕在謝蘊開口前搶先答道:“姑姑,我喜歡姨母,姨母就像母親一樣,我願意和她一道去會稽。”
郗府之中,郗途成日操勞,謝璨則滿心滿眼都是郗途。相比之下,郗如更喜歡謝府。
但謝府的孩子實在太多了,謝蘊則不同。
除了幼子以外,謝蘊的其餘孩子都比郗如大了好多歲,她無需跟一堆孩子搶奪謝蘊的關注和愛,她願意去會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