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隻在亭子裡小坐一會兒,很快又回到了房間,握著葉塵瀟冰冷的手趴在了床邊,思緒逐漸飄遠,回憶著昔歲堂三個月重新記起的那些,幽遠回憶。
千年前的蘇言閣主,總是冷著一張臉,性情寡淡不愛說話,蘇淮殿裡那隻小鳳凰總偷偷喊他冰塊兒臉。
蘇言想起以前的自己是這副模樣時愣了愣,頓時又記起自己剛被封掉記憶尚在昏迷中時腦海中回蕩過的一句話,有一個人誇他笑起來更好看。故而他醒來時,似乎是笑著的。
原來這一千年的歡笑,也都是同一個人給予的。
南宮皇城初見,不是一個多麼值得人懷念的場景。
在淤泥中浮沉的人,就算被踩到腳下也頑強地護著自己最後的尊嚴不肯屈服。
隻一眼,蘇言便不自覺陷了進去。
大抵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時蘇言並未意識到自己是何時開始動心的,卻在那人死後,才明白自己是最庸俗的一見鐘情。而初見時的情形,實在稱不上是見色起意。
那一屆的風傲大會,是在南宮皇城舉行。大會前不久,以南宮為首的幾大家族帶領門下子弟與當時實力強橫的毒穀大戰一場,生擒毒穀少主,獨孤瀟。
獨孤瀟被秘密送進南宮皇城,一身靈力被廢,經脈儘斷,脖頸上套著用來馴服野獸才會用到的鐵環,在繁華又冰冷的皇城中任人擺布。
若隻有一層見不得光的身份也就罷了,不過是受些羞辱打罵,可他偏偏又生得一副俊俏模樣,這便惹來了皇城中那幾個不著調的紈絝子弟垂涎不已。
隻是這青年格外倔強,軟硬不吃,強來又怕真的弄出人命,隻能在勉強留住性命的基礎上施以拳腳過過癮,暴虐也能助興添樂子,外加一堆不堪入耳的辱罵輕薄之詞。
獨孤瀟在這裡待了將近一年,每天都是這麼過來的,睡覺也不敢真的睡死,時刻提防著。
這一年裡,獨孤瀟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的時候,他把自己弄得一身傷,令人不忍直視,如此才勉強避過那些人的輕薄羞辱,畢竟誰都不想擔上殺死他的名頭。
不過他不知道,那些人留著他的命要做什麼。
有幾次,獨孤瀟對自己下手太狠,險些丟了命,多虧宮裡有個日子過得也很艱難的小姑娘看不下去,時不時偷偷給他送些療傷的藥,才勉強留住了他的性命。
隻是獨孤瀟到死都不知道,那個姑娘正是南宮皇城的下一任主人,南宮薰。
世事無常罷了,南宮皇室那麼多人,南宮薰的母親過世的早,身份也不尊貴,很不受寵,就連老城主自己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女兒。
這屆風傲大會正值南宮城主三千年大壽,這人講究排場,不停地給星淩閣送請帖,愣是讓他請到了一位“蕭公子”,據說是蕭氏的重要人物。
隻是可能沒有人知道,這位蕭言蕭公子在蕭家有多重要,畢竟名字很陌生。但人是老城主請的,自然清楚對方的身份。
其實就是化名為蕭言的蘇言閣主,原本按他那個沉悶的性子是決計不會來的,都是蘇淮嫌他太悶,總擔心自己這弟弟忘了怎麼說話,硬是把他給推了出來抵人頭。這個時期,星淩閣與外界接觸還沒有刻意限製。
風傲大會開始的一刻,南宮皇城上空綻放了萬千煙火,煞是耀眼。
蘇言不想一直待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他隨意借了個由頭出來,在宮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身邊儘是華麗的宮殿,奢華又無趣。
不知覺走到了小道上,蘇言意識到時本想轉身去找大路,卻又不知為何,沉默著繼續走了下去。
前麵忽然傳來雜亂的說話聲,用詞……難以入耳。
一身玄色錦衣的閣主大人自是聽不慣這些汙濁之詞,下意識要避開,無意間瞥到被其中一個華服少年踩到腳下的一隻手,手腕很細,也很臟,沾著血汙和塵土,那一瞬間,他忽然生出不忍,待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出聲製止了那群紈絝公子。
一群人觸及到蘇言冰冷的目光,有點頭皮發麻,他們也很會看人眼色,再加上近幾日風傲大會來了許多貴人,心想這定不是一般人,反正這小奴隸一直都在,又跑不掉,便紛紛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有人能救得他一時,卻救不了他一世。
等人都散開,蘇言這才看見地上蜷縮著的青年,一身泥土,還有滿身的血跡,狼狽極了。
落魄的青年蜷著身子伏在地上,脖子上套著一個沉重的鐵環,他無力地抬眸看了眼這位靜立在原地的俊朗公子,心中似乎有某個地方猛地跳動起來。
眼前人側身站著,潑墨的長發隨意散在身後,其間夾著兩截紅色的發帶,麵色清冷,眉眼間隱約透著令人難以忽視的狠厲。
天際的煙火還未停止,有微光灑在他臉上。
視線往下,快要看清對方手上的飾品是什麼時,蘇言卻突然動了一下手,無意間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獨孤瀟愣愣地看著蘇言…手裡遞過來的藥,恰到好處地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青年臉上還沾著血汙,連臉都看不太清,眼睛卻極為清澈,眸中盛著星星點點的碎光。
蘇言未同他言語,僅僅是點了下頭,把藥塞到他手裡,便徑自轉身離開了。
獨孤瀟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看著手裡那個精致的小藥盒,縮了縮指尖,無意識勾起下唇。他想,他的手好像太臟了,不該接這盒藥的。
他嘴角帶著不自知的笑,小心翼翼地將藥盒在稍微乾淨些的裡衣上蹭乾淨。
已經離開的蘇言突然轉了下身,剛好看到他的動作,眸光微動,又很快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