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看著那塊舊磨痕,想象前任嬤嬤的形象:中老年女性,身高不超過一米六,身材粗壯,左撇子……
一個大概輪廓才剛浮現,烏鴉的左眼就一黑,目光被吸引到了死亡的領域。
嗯?前任嬤嬤過世了,而且就死在這間屋裡?
這不就方便了嘛。
“給我看看……”
烏鴉欣然放空了他不中用的腦子,全交給作弊的眼睛。片刻,跟著直覺,他趴在地上,從床底下撈出了一根金色的短發。
死者遺落的頭發很快重現了主人臨終時的樣子:她年紀和烏鴉的預期差不多,但臉色紅潤氣血充盈,一點也不像要死的樣子,反正看著比他這病秧能活多了。
“嗯?”烏鴉有點意外,“您不是病死的?”
死亡從不撒謊,死者有問必答。
他問題落下,死亡場景即刻重現。
隻見前任嬤嬤——姑且叫她“金發”。
雪球不知道她的名諱,可見前任嬤嬤積威甚重。
金發指揮著幾個年輕姑娘抬進來一個人。
姑娘們把人放在地上,虛影裡簡陋的擔架就從烏鴉腳踝上穿了過去。他往後挪了一步,一低頭,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麵孔——擔架上的人是伯爵。
虛影裡,伯爵樣子有點嚇人,她肚子高挺著,有進氣沒出氣,血正順著她光著的腳往下流。
金發掃了伯爵一眼,就把抬擔架的姑娘們都轟出去了。
趁她轉身,擔架上“半昏迷”的伯爵忽然睜開眼,深棕色的眼睛冷森森的,鋒利的目光幾乎割裂時空,連烏鴉這遙遠的旁觀者一起捅穿。
烏鴉不由得往後一仰,就見金發端著水進來。
她一來,伯爵立刻恢複了輕淺急促的呼吸,閉眼裝死。金發就蹲下朝她臉上甩了兩巴掌,嘀咕了什麼,唇語不太好分辨,但八成不是好話。前任嬤嬤臉上每根皺紋都在祝伯爵“留下孩子早登極樂”。
她給接生工具消了毒,然後塞住伯爵的嘴,拎起布條,準備把孕婦的四肢固定住。動作粗魯得不像接生,倒像是要殺豬。
門檻上腳踢的痕跡與磨痕上的指甲印都表明金發眼神不好,所以綁布條的時候,她的臉湊得離伯爵很近。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奄奄一息”的孕婦暴起,伯爵的手指穩準狠地戳進了金發的眼眶!
死者眼珠的劇痛直接投遞過來,烏鴉猝不及防,當場被逼出句臟話:“操,貓的!嘶——”
這一口涼氣沒抽進肺裡,喉嚨就是一緊——伯爵反手抽出那根半纏在她手腕上的布條,勒住了金發的脖子。
烏鴉對此不想評論,隻覺得自己冤:早說是謀殺啊,他保證非禮勿視!
城門失火,他得罪哪隻鱉了?!
金發抵死掙紮,粗壯的手肘不住地往伯爵肚子上撞。伯爵比她還凶狠,冷汗如雨下,全身青筋暴起,雙手毫不放鬆。
生死之間,前任嬤嬤在伯爵的手背上摳下了一塊肉。伯爵竟絲毫不顧及肚子,直接用隆起的側腹撐起上半身,扯著金發的頭狠狠撞向床腳。
咚!
烏鴉眼角都跟著那聲悶響跳了一下。
咚!
夜深鼠靜,而樓上樓下的人們都被鎖在自己的籠子裡,這場你死我活的纏鬥,隻有一個來自未來的觀眾。
烏鴉左眼六芒星形狀的瞳孔放大,瘋狂轉動著,幾乎要擠進他的虹膜。
終於,煎熬結束,他對上死者的視線。
畫麵定格在金發瀕死那一瞬,窒息瀕死感稍緩,烏鴉一屁股坐在小屋裡的床上,脆弱的氣管幾乎被突然湧入的空氣劃傷,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咳了起來。
緩了半天,他才半死不活地看向死者伸出的手:凶殺案播放完畢,場外互動環節到了。
“您好,女士,”他清了清沙啞的喉嚨,“見到您真倒黴。”
活人和死人隔著時空交接,死者的恐懼、怨恨山呼海嘯而來,但烏鴉隻是象征性地扇了扇,有氣無力地捧讀著片兒湯話:“是,您的心情我都理解……”
陌生的蒼老女聲在他左耳邊響起:“我要……”
契約書的陰影浮起,烏鴉勉強端正服務態度:“嗯嗯,您說?”
死者甲方:“我要報仇,殺了她!我要她以最慘的方式死,我要她比我慘一萬倍!”
烏鴉:“……”
他使了牛勁才算壓住自己往上翻的白眼,擠出個營業性的假笑:“不好意思啊,我這邊隻管清理內存硬盤、轉達遺言密碼。報仇討債不在營業範圍內呢。”
話音落下,未成的契約倏地崩斷,死者最後的遺跡消散。
烏鴉左眼視野由模糊到清晰,視力恢複正常,一床一地的血、屍體,也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唯有眼珠、脖頸上的幻痛殘留,給他這本來就不怎麼健壯的身體又添新病。
烏鴉按住喉嚨,平複著乾嘔的衝動,辱罵著自己該活埋的好奇心:非得看,看什麼看!這下好了,溫馨的單間小宿舍變凶宅了。
而就在這時,屋外傳來腳步聲,伯爵推開了門。
烏鴉一抬頭就看見她扒在門框上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塊指甲摳出來的疤。
他咽了口唾沫,發自肺腑地喊道:“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