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她看到的是顧時念的精神蘊著濃烈的破碎感。
顧時念當著她的麵,將手指放到唇齒間用儘全力咬下,破口溢出的鮮血沾染在唇瓣上,有著呼之欲出的豔美效果,就算十指連心的疼,也沒有惹來絲毫的眉心蹙動。
“你...”紀南星被這怪異的自殘行為驚擾,本想上前檢查傷勢,卻又頓在原地沒有挪動步伐,相比隱沒在冷漠下的關心,她大概更好奇瘋女人接下來的舉動。
顧時念將書放到椅子上,儘管行動不便還是隱忍著腳踝的疼痛踩了上去,隻是重心不穩,整個人都在搖搖晃晃。
紀南星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摔翻在地,欲要上前伸手護住她時,卻被及時製止不要靠近。
“彆過來,我可以。”穩住重心,顧時念盯著鮮血順著指尖緩緩滑向掌心,微揚起下顎醞釀出萬念俱灰的情緒。
她轉頭看向懸在眼前的吊燈,燈不再是燈,是一顆懸梁飄搖的血淋頭顱,眼底蘊出的不是恐懼,而是莫大的悲哀。
鼓動鼻翼,用儘全力壓抑悲涼上頭的啜泣,可還是沒能忍住,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一不小心砸在紀南星的心上,掀起無形的風浪久久晃蕩不安。
她收不住顫抖的哭腔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語著:“你知道嗎,當抑鬱症軀體化時,哪怕是吹來一陣風都會讓人崩潰,世界是絕望的...”
緩緩垂下頭,披散的長卷發有些淩亂地散落在耳邊,挑起高低的平眉凝視腳下的椅子,又是一陣死寂的沉默。
再當抬頭看向紀南星時,她茫然失措地咧嘴一笑,眼尾蕩開讓人心疼的濕紅。
“我看到腳下是烈焰延綿的疾苦地獄,殘破的手攀著我的腳踝試圖將我拉下深淵,掙紮耗儘了所有的力氣卻依舊擺脫不了那些可恨的人。”
想要變成飛鳥逃離人間地獄的念想,猛然闖入腦海,顧時念側頭眺望陽台欄杆外的天空,黯然的眸子望眼欲穿,保持緘默地吐息,她在思索著什麼無人知曉。
紀南星終於明白,顧時念打碎了自己,正努力還原著李菁生前的精神狀態。
壓抑編織出的絕望感,就像滋生瘋長的蛆蟲,侵蝕了整個精神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空際連成一片的雲都是血紅色的,同腳下的烈焰遙相呼應,四周粉白的牆也變成了暗黃斑駁的模樣,空氣裡飄蕩著燃燒後的灰燼。
也許,當李菁病情軀體化時,她所見到的世界覆滅了陽光明媚,一花一木都是煉獄。
二人的目光同時落在腳下的聖經,顧時念囁嚅著唇瓣吟誦道:“聖父說...天主使太陽上升,光照惡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之人,若隻愛那些所愛的人,你們還有什麼賞報呢?”
在還原李菁精神世界的情景中,她無意地道出那燈罩裡留下的謎麵。
《聖經》更像是一種超脫肉.體的靈魂象征,撼動著輕生的邪念,試圖靠神諭去解救可憐的生命,但終是沒能喚回一個人向死而生的心。
顧時念的臉上浮起撒手人寰的哀涼,悵然彷徨的笑中含淚,絕望的儘頭是死亡,死亡是為了解脫。
下一刻,她毅然決然地跨出一隻腳,仿似隻有踏空了才能撲身飛走,才能逃離深淵的拉扯。
紀南星眼疾手快,一把攔腰接住那曼妙的身段,搗破了這場詭異的還原演繹。
不知道為什麼,當看到顧時念快要墜落時,自己好像真的置身在料峭山崖,屏住呼吸害怕得心律失常,仿佛抓不住她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
“你瘋了嗎?還是真的想斷一條腿...你...”她倏爾頓住緊張地低斥,因為懷裡的女人揚著微紅的麵頰,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眼角緩緩滑出清淺的淚痕。
被莫名其妙的絕望感共情,顧時念的情緒變成脫韁的野馬,哭泣最終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洶湧,甚至毀了那精致的妝容。
環在纖纖細腰上的臂彎緊了又緊,想要將跌落的人抱得更牢實,默默之中給予著更多的安全感,好以安撫情緒失控的人。
紀南星在心底悄悄感歎,她好輕,就像一團軟軟彈彈的棉花,毫無重量可言,哭起來的樣子絕望又可憐,似在求救又像是沒人能為之救贖。
這該怎麼辦?
紀隊不懼命懸一線的槍戰,善於周旋在罪惡前沿,就算身上被子彈打出窟窿也沒有一絲恐懼。
這神通廣大的英勇者卻也有拿不出手的短板,猶如此刻,她成了不會哄人的傻子,手足無措的好像她才是那個犯下彌天大錯的惡人。
看著顧時念傷傷心心地哭鼻子,她徹底亂了陣腳。
抿直的唇終是無奈地撇了撇,凝視著懷中楚楚可憐的女人,一改平日的刻薄冷血,生怕言語中傷,語氣變得輕輕柔柔:“你...還好嗎?”
與此同時。
一道身影駐足停留在37棟樓的門庭前,抬頭仰望燈火通明的1804號房。
來者的臉上流露出仁慈純善的微笑,轉身離開前誠摯地祝福著:“願你喜歡我精心準備的開場白,願主護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