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時節,山林染上一層輕綠,顏思思代望這一隊人馬快要抵達路途終點。
前國師辭官歸隱田園,其門下弟子三千,絕非無德無能之輩。
白鴿穿越群山,展翅飛向呼嘯中的山莊。層巒疊峰,一名年輕人正半坐在懸崖邊吹笛,白鴿盤旋落在他肩頭,一曲畢,他神情溫柔的撫摸羽毛。
白鴿腳上帶信,這是從應州帶來的消息,年輕人展信片刻,身子朝後一仰,躺在光潔的石壁邊上。
““白虹”終於來了。”他微微閉著眼,穹頂上是刺目的天光,“她還不知道,我們等了她多久。”
白鴿一昂首,飛入寂靜的叢林中。
馬頸上的鈴鐺飄搖起來,伴著滴答的馬蹄聲漸入山林。嫋嫋炊煙從桃花山莊升起,這山莊修得寬闊,但並不富麗,一磚一瓦,像是尋常人家。院子裡支起了一口粗鍋,熱騰騰冒著香氣。
一個女人正站在支起的熱鍋前忙活。她已經上了年紀,手腳還算利索,眼睛不大好了。當她模糊地看到停當在山莊前的車馬時,臉上就已經露出了笑容。
代望掀簾下車,朝顏思思指了指,“這是夫人於氏,做飯很有一手。”
顏思思一邊向裡麵走,一邊看這地方。代望以為她從府裡出來,未免會嫌棄這裡太過粗陋。誰知顏思思隻是認真的打量這一切,聽他說完報以一笑。
女人有些緊張的看著顏思思,雙手在裙邊攥了一下,看她露出笑容,肩膀放鬆下來。
國師坐在主位上,看著蒲團上新帶回來的弟子。他的臉已經充滿了皺紋,眼睛卻清明銳利,這樣直直地看著人,要看到人心裡去。
“我公孫氏門下弟子雖多,但是得到我真傳的,唯有南亭代望。”老人緩緩說道,“有一件事他也沒有學會,我想,或許是應該教給你,那就是弈棋之道。”
顏思思愣了愣,不隻是因為她不會棋,而是因為她不明白為什麼下棋是很重要的事,值得這樣來告訴她。
老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遲疑,指了指對麵牆上掛著的一把寶劍,“此劍名為“白虹”,如果你喜歡,就贈予你。我老了不能再教你劍術,就讓葛玉軒將軍代勞吧。”
聽了這將軍的名字,坐在蒲團上的少女睜大眼睛,望了代望一眼,似乎是在求證,葛玉軒名字如雷貫耳,令她震驚。
葛玉軒立下赫赫戰功,北退大軍,數次以少勝多,出奇製勝,他的劍術出神入化,斬下數不勝數的頭顱,傳聞他的劍上是洗不儘的血汙。
這樣的人,連手指間都是血腥氣,來教她一個殺雞都不會的女子?
老人卻哈哈一笑,“你是我公孫氏的關門弟子,願意跟葛將軍學劍術,卻不願意跟我這個帝王師學弈棋。也罷,時機未至,想來現在讓你學太過於早了。”
那象征著“白虹”身份的寶劍,就這樣隨意的交給她,似乎她不喜歡就可以不受這把劍,就可以不接受“白虹”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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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收了白虹劍出來,傍晚都已經快過了。於氏看這位從書香府邸出來的女孩沒有一點嬌生慣養的意味,緊繃的心也落下。
鍋裡肉湯煮得鮮美,灶上米飯蒸得香彈。
代望從大鍋裡舀了一碗肉湯,遞給正埋頭苦吃的顏思思。果然如代望所說,於氏做飯很有一手,到山莊的第一頓飯,顏思思吃得風卷殘雲。
席間代望低聲說,“她的丈夫死於去年冬天,在北疆的那一場仗,埋了很多的屍骨。於氏夫人眼睛都哭得不好了,她才想起,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哥哥教會了丈夫高超的劍術,也許他就不會衝在那麼前麵了。”
“她懇求師父讓她能在這裡找個活兒做,因為一到外麵去,到處都是北疆禦敵的慶祝聲,皇帝不許有哭聲。”代望的神色很平靜,好像講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於氏聽不見他在低聲說什麼,隻是拘謹地衝他們一笑。
夕陽慢慢沉了下去,那碗湯變成了一碗火燒雲捧在手上,天邊被染成淡金色,如同煆燒的金屬一般逐漸冷卻下來。霞光映在人臉上,光影模糊。
“她的哥哥就是葛玉軒將軍,明天就會來教我們。”
“我們?”
“是的,隻有我們二人,可以稱為公孫氏的弟子,你我是唯一的師兄師妹。”代望在心裡默默補充,唯一的青光和白虹。
顏思思露出疑惑的神情,代望卻不打算向她解釋,隻淡淡一笑,向她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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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於氏打來泉水,正給顏思思梳洗,突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虎嘯。山林走獸飛鳥四散奔逃,帶動了枝頭樹葉沙沙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