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喝一杯水,都要把溫度精確到個位數的人,也隻有黃澤了。
知道是黃澤,他收回了搭在紙杯上的手指,於是那杯恰到好處的溫水便掉落在地,水漸得到處都是,甚至有一些,還濺到了黃督察筆挺的褲管上。
隨著漫淌的水流,黃澤也笑了起來:“你病了。”
林辰燒得有些暈,隻覺得有人將冰涼的手背打賞自己額頭,然後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高燒,39.5度。”
他笑得很曖昧,動作也很親昵,與方才冷麵督察判若兩人,那整張臉上表情柔和,唯獨那雙修長的鳳眼很冷,冷得能滴下水,結成冰。
“黃澤,你這樣,很沒意思。”林辰沒有打開黃澤的手,那樣會顯得太矯情太做作,他微微轉過頭,閉起了眼。
黃澤在他麵前蹲下,雙手扶在把手上,幾乎要把他整個圈起來,然後問他:“這三年來,你過的好嗎?”
“我如果過得好,您早就親手收拾我了,又怎會這麼安心?”
“我很心疼你。”黃澤說著,又向前湊了湊,因為距離太近,林辰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冰涼的氣息。
車內,校門口。
風中似乎帶著海洋的鹹濕氣息,付郝深深吸了口氣,對著刑從連的背影,緩緩開口:“舉個例子吧,假設,有20個孩子,因為某些原因,被丟在鐵軌上獨自玩耍,其中,有4人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們很聰明並且是業界精英,他們勸告其他的孩子說,雖然這裡看似荒廢,但我們所在的這條鐵軌,可能會有列車經過,我們應該去旁邊另一條鐵軌上,那才是廢棄的鐵軌,會更安全,然而剩下的16個孩子,因為某些原因,所以並沒有聽從勸告。於是,4個聰明孩子獨自走到廢棄的鐵軌上。理所當然的,火車來了。如果這個時候,你有機會站在鐵軌的切換器旁,你可以選擇讓火車轉向廢棄的鐵軌,犧牲其中4人,以救出更多的孩子;相反,如果你不這麼做,更多的孩子,將會死去。”付郝望著刑從連的背影,很艱難地,笑了笑:“請問,如果你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怎麼做呢?”
刑從連的發絲被雨水打濕,他探出車門的半截身體也已濕透,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如石雕一般,仿佛思考了很久。
最後,掏出打火機,打了兩下,卻並沒有打著。
“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噗嗤一下,火苗終於冒了出來,他把打火機湊近煙,點了很久,才把煙點著,他吐出一口煙,然後說:“但我一定會敬佩那個能做出選擇的人。”
在等待回答的過程中,黃澤想望著林辰因為高燒而乾裂起皮的嘴唇,他想,如果林辰回答是的,那麼他一定會再為他倒杯水,然後逼他喝下去。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問題,都會有答案。”林辰凝視這他的眼睛,語調反而輕柔下來:“也並不是所有答案,都可以用對錯來區分。”
黃澤猛地站起,如果不是還在刑警隊中,四周監控嚴密,他一定會用力掐住林辰的脖子。
刑從連很聰明,他當然知道,付郝所說的那個故事,並不是純粹的假設,類似的故事,很有可能真真實實發生過。
因為真實,所以很沉重。
凡是拷問人性的問題,都理所當然沉重。
……
因為停課,市實小裡沒有學生,上班的老師也很少。
上課鈴卻照常響起,刑從連熄滅了煙,跟著學校保安,來到馮沛林辦公室。
大辦公室裡空空蕩蕩,刑從連一眼掃過去,從那些堆滿課本和教輔書的辦公桌中,一眼就認出了馮沛林的辦公桌。
因為在所有書桌裡,隻有一張很乾淨,淺褐色桌麵,上麵除了一本書,其餘什麼也沒有。
刑從連戴上手套,走到窗邊,拿起了那本書。
翻開封麵,扉頁上寫著一句話:
“沒經過激情煉獄的人,從來就沒克服過激情--榮格”
那字體清秀,筆觸細膩,寫字的人很認真,可刑從連卻從這種認真,感受到了嘲諷。
哪怕不用林辰在場,他都可以想象,寫字的人用怎樣的姿態坐在窗邊,嘴角微提,寫下這行字。
他麵無表情,開始翻書,這時,一封信驀地從書裡掉了出來。
信封是白色的,乾淨得纖塵不染。
信沒有封口,他將信封倒轉,輕輕抖了抖,一把細膩的白沙紛紛揚揚飄落下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如果說,扉頁的話代表著嘲諷。
那麼裝滿白沙的信封,卻是赤丨裸裸的挑釁。
保安帶著一位梳馬尾辮的女教師來到刑從連身邊,小心翼翼道:“刑隊長,這位是許老師,和馮老師一個辦公室的。”
“哦,好。”刑從連將書和信封遞給付郝,同女教師在一旁坐下。
“我想請問您幾個關於馮老師的問題。”
女教師眉頭緊蹙,抿緊了唇,有些緊張。
“馮老師他對學生怎樣?”
“他對學生很好,語文老師嘛,又風度翩翩文采斐然的,學生都喜歡他。”
“馮老師的家庭情況怎樣,您是否了解呢?”
“馮老師還沒結婚呢,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才更受女學生歡迎吧。”
“那馮老師他的言行舉止,他有沒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有些不太對頭?”刑從連問。
“要說奇怪的地方……”女教授擠了擠眉,仿佛想起了什麼:“馮老師每天都要給她母親打電話,而且還要固定時間,有時候他在上課,到了時間也會跑到走廊去給媽媽打電話。”
兒子大約在35-40歲左右,母親約為65歲。母親對兒子管教嚴厲。
刑從連忽然想起林辰的推論,忍不住與付郝對視一眼。
“還有呢?”他繼續問道。
“還有……”女教師揉了揉鼻子,說:“馮老師有時候不太理人,就喜歡坐在窗邊,一個人發呆。”
“這樣坐嗎?”
刑從連將椅子向旁邊挪了挪,坐到了馮沛林書桌前,向窗外看去。
然後,他愣住了。
見刑從連在窗前石化,好久不說話,付郝忍不住推了推他:“怎麼了老刑?”
“馮沛林,是在看林辰……”
刑從連將付郝拉到與自己視線平齊的位置,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