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休妻一事傳出，府中眾人在他的威壓之下不敢妄言半句，夏家甚至不曾打發個人過來問一聲，就連老祖宗都隻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夏青瑉何時歸家，偏偏夏青瑤闖進梧桐苑非要與他論個高低。

蕭寅現在回過神來，夏青瑉隻怕早就算準了這些。

有他在，不管她有沒有歸家，夏家都不敢多言，哪怕明知她是死在了蕭府，夏家隻怕也不會多問一句。而蕭府，最不缺盼著盼著她死的人。以她的身份，棄婦歸家又跟死了有什麼分彆？左不過多久，她就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了，好一招瞞天過海，當真是小瞧她了。

過了好些時日，就在秦四以為蕭寅是真的不在乎夏青瑉時，蕭寅卻破天荒地命他打開了瀟湘苑的鎖，自成婚以來頭一次主動進了瀟湘苑，隻是這裡的人早已不在。

瀟湘苑自夏青瑉走後便被蕭寅下令封禁了起來，原來服侍夏青瑉的婢子也都被統統遣散。如今苑內雜草叢生，屋內也落滿了灰。

蕭寅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瀟湘苑屋裡的陳設，從前瀟湘苑的布置不過是隨口吩咐給管家，婚前他也隻匆匆掃過一眼，如今再看，似乎一切都還是他原來看到的模樣，梳妝台的位置，桌椅的樣式，甚至是屏風的朝向。

他不清楚是夏青瑉本就是個極規則的人，還是她從前就想到了會有今天。

縱使蒙塵，窗台的矮幾比彆處更為光滑，想來是她平日更喜歡靠在此處吧！蕭寅順著矮幾的窗台往外望去，目之所及最遠，就是瀟湘苑的大門，她在等什麼？自己嗎？

蕭寅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兒女情長的人，他對夏青瑤的情感來源於那時父親去世，夏青瑤無意中燦爛明媚之下給過的一塊飴糖。夏青瑤熱烈活潑的樣子成了那塊飴糖，那塊飴糖又被歲月反複包裹，蘊含了他心中所有美好期待，陪伴他熬過了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父母之間的羈絆對他來說終究是太過沉重了。父母年輕時本是一對恩愛夫妻，可奈何父親太過放浪不羈，收了一房又一房的妾，生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在蕭府這樣一個吃人的地方，母親忍耐太多，終於有一天，她不再忍耐，提劍殺了所有妾和庶子女，他找到母親時，母親早已點燃大火，將自己葬身火海之中，他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麵，隻記得母親最後那淒厲的叫喊聲。

父親那以後日夜煎熬，卻也終於看清了家族的頹勢，於是勵精圖治想要拯救家族，可沒熬兩年也去了，臨死前讓他照顧好弟弟，可他始終沒開口問父親，恨母親嗎？一個想要，一個給不了，終於把彼此都逼上了絕路。

他曾捫心自問，就算夏青瑤沒嫁阿禮，他也不會娶她。他見過自己的母親是怎樣被這個家族的人一步步逼到絕路的，他明白若是成婚生子，他的孩子也將麵臨和他一樣的境遇。

阿禮不一樣，他風光霽月，眼中見過的全是光明美好，他可以與夏青瑤一生一世一雙人，自己見過太多罪與罰，成不了一生一世。那就換他當這權力的中心，成為這靶環的焦點，隻要是他執掌蕭家，就能替他們擋去那些明槍暗箭，護住阿禮和夏青瑤周全。

可他也是人，可他也會不甘心，他不甘心明明自己已經權力滔天，卻還要見自己心愛的女子就那樣嫁與他人，見她相夫教子，見她恩愛不疑。

秦四看蕭寅站在那裡盯著針線籃裡那雙已經完工的新鞋半晌，終於忍不住了，跪地拱手：“家主，屬下鬥膽，夫人跟您說了所有事，卻唯獨沒提過她愛慕您。”

蕭寅轉頭看著秦四，睥睨淡漠的眼中竟有些許閃爍。

“夫人從未量過您的尺寸，卻能製出合身的衣鞋，想必是已經在心中勾勒過千萬遍您的輪廓。夫人一直記得和您初次相見，夫人婚前明知是來充當靶標可還是嫁了。據屬下所知，在府時夫人一直仿著二夫人的穿衣打扮，可在樾榕城，夫人從來隻穿綠衣。何況夫人就算冒那麼大的風險，也要保下小主人？除了她愛慕您，屬下實在想不到其他解釋。”

說完，秦四瞬間覺得周遭冷了幾分，不敢再作聲，跪地良久，終於等到一句“起來吧”。

再抬頭，隻見蕭寅已經走出了房門，衣角帶起的風揚開了落在那雙新鞋上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