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她格外不同,相信她?”
“嗬,你憑甚麼相信她,她猶豫不決,可心裡一直想要殺了你。”
“她身上的戾氣比你重,你不生氣嗎?為什麼不難過。”
碧瑤頓一下,側過望著陸雪琪,眼眸烏黑明亮,握著她的手又緊幾分。
像是突然下定決心,她坦然道:“我喜歡她,自然也相信她,縱然她想殺我,那也是因為立場,因為師門的教導,她自己是不願的,這有甚麼相乾?又由不得她自己想或不想,我自然不生氣,也不會難過。”
陸雪琪渾身一震,神情冷如寒霜,迎著碧瑤的目光,她那樣堅決和肯定,沒有半分猶豫,一時間讓人分不清楚她是權宜之計,還是出自真心。
那聲音又笑了,含著無窮無儘的諷刺和嘲笑。
“你想同她相守?”
“是。”
碧瑤答的利落。
它嘲諷之意更重,“你一廂情願罷。”
碧瑤仍是清淺的笑模樣,碧水羅珊,風姿灼然,她眉眼飛揚,在昏暗之中熠熠生輝。
“一廂情願也好,癡心妄想也罷,總歸事在人為,我願為她做我能做之事,約束門下,不再傷天害理,不得濫殺無辜,不收惡事做儘之人,我此生,絕不主動與她師門,與正派為難。”
她隻憑一腔孤勇,就在此地,在此刻,要將她想說的話都說完,無論以後是何等境遇,她都願意為了此刻站在她旁邊的陸雪琪做到她所說的一切。
碧瑤並未停下,像是隻要停下,她就會看到陸雪琪懷疑的樣子,再也無法告訴她這些肺腑之言。
“正道之人,都是好人麼,若是有人行善積德一生,最後卻殺戮無辜,傷害許多人的性命,那是情有可原嗎?若我聖教之人,惡名在外,卻也幫扶老弱婦孺,護持一方平安,又隻是居心叵測嗎?正道便是尋私仇,殺人也是替天行道,而我做了善事,卻是必有圖謀?無論我有甚麼圖謀算計,又為何要這樣做,那些人的確因我而活了下來,隻因我身在聖教,是所謂邪魔歪道,這便不算恩德嗎?”
碧瑤深深吸氣,不知道還要說給誰聽,誰又能聽到心裡,她隻感覺到那人冰涼的觸感和細膩肌膚,還有籠罩在她身邊的隱約香氣。
她終於對上陸雪琪漆黑深沉的眼睛,透不出半分情緒,神情淺淡,容顏清麗無方。
“正邪在人的心底,而非我鬼王宗。”
那聲音沉默許久,似含著幾分苦澀。
“若做儘一切仍是虛妄呢。”
若是這一切,都是白費功夫呢?
碧瑤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她閉了閉眼,道:“若我們有緣無份,那時她還想殺我,就各憑本事罷。”
隱隱呼嘯的風聲似乎失去聲音,整個洞窟仿佛靜止一般,再也沒有任何聲響,聚火盆的火光微微晃動,無聲無息的搖曳。
良久,有天琊入鞘的清脆響動,飄渺的白色身影轉身離去,她仿佛無動於衷,也沒有片刻的動搖,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靜,隻是迫切的想要離開這裡,想要告知師門一切好做防範,半點心思都不能放在旁人身上。
碧瑤心中一沉,如同墜入黑暗又深不見底的深淵,仿佛一瞬間變的冰涼。
她走了。
碧瑤就這麼留在洞內,裡麵暗無天日,不見絲毫光線,昏沉的不知過去多久,她悶悶不樂,除卻獸神詢問並不多言,見她這樣要死不活的,獸神嘲諷之餘竟然喋喋不休起來,話多到碧瑤覺著煩躁。
不過它偶爾指教,也讓碧瑤對八凶玄火法陣修習快些。
可八凶玄火法陣是聖女玲瓏親手布下,她天資絕高,道行又是一等一的強大,一身巫術彙聚,完成此等世間罕有的法陣,當真晦澀枯深,學起來十分艱難,如此多日,碧瑤也隻是粗淺領略,勉強習得。
碧瑤從裡麵出來,想緩解幾分再回去。
可待出了鎮魔古洞,見到樹影幽幽下的一襲白衣。
碧瑤愣了一下,沉默的望著她。
陸雪琪未曾離開,仿佛一直等在這裡,也不知在等什麼。那白衣染著幾分微塵,蒼藍浩淼染在她輕微揚起的衣衫邊緣,,腰上綴著淺淡的嫣紅同心結。
她站的太遠,在茂盛的樹蔭草木之中,像是兩人之間橫貫一條曠闊而無法逾越的溝壑。
周圍儘數被遮天蔽日的高大樹木遮擋,隻洞口前方露出一小片空地,夜色正好,微風吹拂,月芒如華,隨著流失的時間悄悄攀扯,霜雪一樣流瀉下來。
朦朧月色照在碧瑤的身上,將她的身影一點點拉扯變長,像是對那咫尺之外卻遠如天涯的潔白身影伸手。
執著而倔強的追趕。
月上枝頭,高高的懸在蒼穹之上,繁星點點,難得的萬裡晴空,夜色明亮又溫柔。
碧瑤往前幾步,停住,一動不動,目光落在陸雪琪身上,想要得到回應,又黯然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回應。
陸雪琪純白衣衫在深夜的微風中輕輕浮動,她的神情那麼淡,不知她在看誰,又好像,隻是隨意的落在碧瑤身上。
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彎折的堅韌。
又像不能紛擾片刻的無動於衷。
碧瑤心口悶悶緊縮,逐漸的,逐漸的變得劇烈,就那樣,隨著陸雪琪飛揚的白衣變得冰冷,如同熄滅的火焰,如同飛蛾撲火的無聲無息,隻在原地留下一灘燃燒過後的灰燼。
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楚的認知。
她不喜歡她。
“碧瑤小姐接近我,竟是懷抱這般心思。”
陸雪琪的聲音冰冷,斷冰切雪般,“無論你的情誼是真是假,我總要對此回應。”
碧瑤微微搖晃了一下,瞬間冷下去,那樣冰冷而寂靜啊,就像她劇烈和熱切的心跳一下子停留在狂風呼嘯的冰天雪地裡。
陸雪琪冷冷道:“我不喜歡你,碧瑤。”
她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終究沒有碰觸到陸雪琪的影子,如此,如此近的地方,咫尺天涯。
正邪之間,竟然如此高不可攀,不可逾越。
陸雪琪細白的指尖扣住腰上嫣紅流蘇,摸到那枚碧瑤親手係上的相思扣,綴著的珍珠,此刻恍若一滴淚,在清冷徹骨的月光裡將落未落。
她緩緩的扯下來,輕飄的捏在指尖,垂落。
她走了,一步一步進入到叢林深處,她的白衣利落又乾淨,她的身影孤高一束,堅韌又漂亮。
碧瑤仰頭,霜雪一樣的月光落在她墨玉一樣的眼眸中,慢慢的遮蓋了決絕離去的白色身影,覆她一身零落蕭索。
若久。
同樣扯到自己腰間的相思扣,緊緊拽住,用力的想要將其拽下,卻在最後又無可奈何的放輕,隻是輕輕的撫弄了一下,慢慢的,再慢慢的,鬆開。
她緩緩的走過去,蹲下,在那人短暫停留過的地方伸手,一點點的摸索。
有水色落在淒惶的草間。
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