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忍俊不禁,他大抵知道太子殿下這變臉的本事師承何處了。
接了公主殿下的杏,自然要回答殿下的問題。
“是齊中書和楚侍郎。”
齊中書,是長公主的親舅父;楚侍郎,是楚妃的嫡長兄。
長公主眯了下眼,仿佛是被杏酸了一下,將那褐色杏核摁在桌上,啪地一聲如醒木拍案。
長公主輕聲道:“也是時候讓大渝儲君見識一番人心險惡了。”
長公主決意隨楚王回京的當夜便遞了奏表。
八百裡加急的信函,這會兒長安城裡該知道地不該知道地,都已經知道管彤長公主要回宮了。
隻是不知,過了中書門下這一手,那奏表何時能擺到紫宸殿的案頭去。
不過她就快要知曉是誰不想讓她回去了。
長公主三年來明裡暗裡傳回長安無數書信,不說對京中情形了如指掌,也與她所料不差,她要回京的消息如石子投湖泛起陣陣漣漪。
楚侍郎雖為新貴,但不敢擅專,齊中書也有自己的盤算,但他們二人,呈報聖人後,做了個完全一致的決定。
入宮覲見了自家的娘娘。
齊中書拜見太後,而楚侍郎求見楚妃。
聖人愛重,楚妃所居承歡殿,雕梁畫棟,椒牆朱柱,金雕玉砌迷人眼,楚侍郎快步入內,無暇他顧,匆匆將長公主歸京之事告知。
楚蘭蓀柳眉微蹙,白花纈綠絹裙襯她扶風美態,我見猶憐,瞧著如附木女蘿,開口卻比楚侍郎穩得住,“這便答應回來了?看來鄯州三年,將公主的脾性消磨了不少,早晚都是要回來的,如今我楚家已經站穩腳跟,倒也不怕她再發難。”
楚侍郎仍舊憂心忡忡,自覺已經看得長遠,他低聲道:“話雖如此,可她背後還有太後和齊家,還是不得不防。”
楚妃打斷他,板了臉道:“阿兄,長公主當年因何事離京天下皆知,她若在途中有個三長兩短,天下皆會疑心於我,便是聖人不疑,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彼時你在朝中隻怕也不會好過。”
楚侍郎躊躇起來,他這侍郎之位,得來不正,本就不被同僚待見,若是真如楚妃所言,那的確更加棘手,但又實在舍不得這樣的好機會,試探道:“那你的意思是——”
楚妃耐著性子,但不容置疑道:“楚家非但不能出手,還要儘可能地低調行事,你回去也囑咐好阿姐,不準她在長安張揚。”
楚侍郎有些不甘,但楚家一門興盛,皆係楚妃一身,隻能聽之。
楚侍郎行至宮門,恰巧與齊中書相遇,楚侍郎行禮問安,齊中書四平八穩,隻隨意點了個頭,但不難看出,他此刻心情不錯。
先帝在時,最是寵愛嫡幼女,越製賞賜不知凡幾。當今聖人,本也不遑多讓,隻是出了三年前長公主鞭打楚蘭蓀的事,聖人動了大怒,兄妹二人才生了嫌隙。
楚侍郎暗自不平,瞧齊中書這模樣,怕是已經篤定公主回京便能與聖人修好,接著與齊家互為倚仗了。
長安赤日炎炎,哪怕是斜陽晚照,等楚侍郎走出宮門上了轎,也已汗濕脊背。
而在同一片餘暉裡,長公主一行,已經到了洮潼驛。
隨行仆從忙進忙出的空檔裡,長公主在指點太子殿下騎術,硬是將人扣在馬上,不準他下來。
太子殿下一張臉曬得紅彤彤地,也不敢叫苦喊累,隻能一遍又一遍地端正姿勢,跑出去又停下來。
長公主遛馬一樣遛著太子殿下來回跑,還與他閒聊,“珣兒,洮潼驛這地方,當真有趣,前無村落後無倚靠,一馬平川。你說,若有歹人偷襲,姑母是救你,還是救楚王?”
“姑母!”好不容易不嬌氣的太子殿下重新把姑母二字咬得柔腸百轉,“有句話珣兒這幾日一直想問。”
長公主現下心情尚佳,準許他繼續問下去。
太子殿下從馬上翻身下來,一溜小跑到長公主跟前,先捧出來一盒糖蓮子,才小聲問道:“您與楚王不睦已久,怎的如今卻相處如老友?”
待楚王比待他都要好了。
太子殿下邊說著邊朝廊下看去,楚王長身玉立,儼然廊下一景,手捧書卷細讀便讓周遭人仿佛置身江南水鄉之中,連呼吸都恨不得放得更輕,生怕攪亂了這美景。
長公主也隨他一起看過去,和太子倒是沒什麼好忌諱和隱瞞地,很是誠懇,“紫蘭秀空蹊,皓露奪幽色。要早知他是這般好皮相,我當初寫奏表罵他的時候應該會好好斟酌措辭。他如今是帶著聖人的旨意來的,算個特使,總不好針鋒相對吧。”
太子殿下拆台,“姑母,您當初鞭打楚妃的時候,可絲毫不像是會給阿爺麵子的樣子。”
長公主更誠懇了,“畢竟咱們還要和楚王相攜走上月餘,何必鬨得太僵。等到了長安,再坑他不遲,反正他自己也清楚,他怕是不太容易回江南道去了。”
“怎麼不容易。”太子殿下擰著眉反駁,“您不是說了,他要是願意入鹿鳴坊您就幫他,我瞧他求之不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