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紓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洞房內空空蕩蕩,隻有滾落在地的紅燭安靜地看著他,流了一地的蠟淚。他倒在地上,四肢冰涼,頭忽冷忽熱,像是發起了高燒。
謝紓抱著頭,整個人被冷汗澆透了,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
他的腦海像是一壺沸騰的水,淩亂的記憶碎片如衝天海嘯般向他鋪天蓋地地湧來,幾乎把他吞沒。
疼。
哪裡都在疼。
肚子好像被人開了個口,腦袋像是被人用力砸了一下,心臟像是被萬鈞重石壓著,絲毫喘不過氣。
他下意識地摸索了身上的所有東西,從口袋中翻找出什麼時,倏然睜大眼睛,接著,不顧疼痛、手腳並用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滿屋子尋找著什麼。
這個不能丟。
要特彆小心地保管。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
高熱的混沌幾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昏昏沉沉,爬起來的時候還摔了一跤,肚子像是被人挖了一個大洞,陰冷的風刮過,讓他冷得直哆嗦。
他嘗試了好幾次,終於顫抖著從抽屜中,找到一個透明的玻璃瓶。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東西放進去,動作輕柔,呼吸都不敢大一下,仿若那是什麼絕世珍寶,世界上所有靈珍異獸都遠遠不如。
那玻璃瓶像是放了很久,積著薄薄一層灰,他用袖子擦乾淨,臉上沾染了一點灰塵,可他一雙如墨的雙眼卻亮晶晶地看著玻璃瓶中的東西,像是孩童撿到了自己最心愛的玩具。
可若是外人來看,必定得大吃一驚,費解這瓶子裡,不是垃圾又是什麼。
裡麵放著的,居然是幾片昆侖的桃花。
那桃花被升溫的季節丟棄,狼狽地跌落在昆侖山頂的桃花林中,風吹日曬,叫人千踩萬塌,早已萎靡不堪,花瓣殘缺不全,隻餘幾縷殘香落魄地飄著,蔫蔫噠噠的。
謝紓卻仿佛得到了糖的孩子,那玻璃瓶對他而言就像是求而不得的糖罐。他用力地、死死地把這個“糖罐”抱在懷裡,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在一片叫人發瘋的疼痛中,他像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自言自語道:“沒關係,深呼吸……對,就是這樣,是是做得很好,再忍一會,很快就就會過去……”
他脫口而出“是是”的時候,怔了幾下,才勉強從記憶中扒拉出來這是自己的小名,繼續道:“是是很擅長這個,沒關係,這點疼痛不算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疼痛使他忍不住蜷縮起來,單薄的脊背在冰涼的地板上彎出脆弱的弧度,像是嬰兒在保護自己,試圖把自己縮得小小的來對抗這難捱的疼痛,然而他的胸膛起伏越來越微弱,呼吸越來越輕。
意識模糊間,似乎有人在對他說,不如就算了吧。
隻要他閉上眼睛,就都可以結束了。
不會疼了。
謝紓眼皮如有千鈞重,力氣一點一點從他的身體裡消失,視野緩慢地滑入黑暗,手中抱著的玻璃瓶慢慢垂下。
可是就在玻璃瓶即將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時,似乎有什麼人在他耳邊聲音焦急地輕聲喊:
“是是!醒醒!”
……誰?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猛地刺激了一下,心臟驟然一縮,宛若一腳踏空懸崖般渾身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被驚醒,茫然地睜大眼睛,聽見這聲音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猛地坐起。
然而他坐起的速度太快,扯到了腹部的傷口,讓他瞬間彎下了腰,涔涔冷汗從他挺秀的鼻尖落下。
“係統?係統?”他忽然叫道:“今天是什麼時候?我們在哪裡?”
“叮,”係統的聲音平平:“今天是慶曆六年五月廿九,宿主在昆侖山上的秋風閣。”
謝紓捂著頭,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片紅火的洞房,表情露出些許困惑,嘶了一聲:“我在這裡乾什麼……啊,等等!這個日期!”
他臉上的恍然一閃而過,可隻是一瞬間,就被高熱帶來的昏沉所擊倒,“……不對,我要做什麼來著……”
他撞了下牆,腦袋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疼痛讓他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他捂著頭,斷斷續續地清醒了一下,在懷裡摸了幾把,終於摸到一個小本子。
那本子已然開了線,紙張都有些微微泛黃了,皺巴巴地窩在謝紓懷裡,他打開了翻了翻,終於翻到了今天的日期,上麵正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
“慶曆六年四月廿九,廷玉生辰宴。”
謝紓“啊”了一聲,像是被嚇到了。
係統頓了頓,“宿主?”
“完了,廷玉今天生日,我怎麼給忘了?他前不久才給我送了生辰宴的賀卡……我去年才放了他一次鴿子……”
謝紓像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然後忽然想起來一般,臉色白了白。
他越想越不妙,居然不顧還在疼痛的傷口,艱難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出門。
此時夜色已深,穿著白底藍邊校服的昆侖弟子挑燈夜巡,像是一個又一個逡巡的鬼影。
李廷玉是謝紓為數不多的好友。在第一次輪回中,二人曾經在秘境中結識,曾一起戈壁對月,飲酒醉歌。
謝紓叛出昆侖後,有很長一段日子過得不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