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問,“你竟然還要回家嗎”。
可這個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沢田怎麼可能不回家?她不過是偶然來了一趟日本,偶然來了她本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落腳的鹿兒島。
——並在鹿兒島市偶然落入困境,偶然遇到了他。
禦影唯咲注意到他奇怪的變化:“怎麼了?”
千切豹馬沒有回答,兩人照舊並肩向前,燈下的倒影卻像被風吹開一般,漸漸撕成了兩個個體。這其實是很常見的距離,大約兩三厘米,擺動的手臂再不用相互摩擦。
禦影唯咲卻莫名感到一點不適。
她側眼偷瞄沉默的千切豹馬,接著清了清嗓,裝作不經意地往千切豹馬的方向湊近一點。
千切豹馬讓了半步。
禦影唯咲繼續緊逼。
千切豹馬仍然讓步。
……
“你——”
直到被禦影唯咲逼到退無可退的邊角,千切豹馬也隻是微微地偏過臉龐,忽然加速向前走去。禦影唯咲的堵截失效,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腳下便如生風一般奪步追去。
兩個人好像田徑場上的對手,都聽到了僅他們可聞的發令槍,“砰”地刹那,宛如穿雲之箭急逝而去。
紅如流火、金似煥霞。
寂靜的長街落下戰鼓一樣的腳步,禦影唯咲原本隻想問他沉默的原因,這一抬腿,竟感到了遠遠超出單純的“睡前運動”的刺激,好像全身的細胞都在一瞬間煥發新生,對於戰鬥——或者說狩獵的渴望攀至頂峰。
不同於從前和同齡人之間毫無懸念的戲弄,千切豹馬,那副單薄到都不曾被她放在眼中的身軀,竟然能在短短的兩秒裡和她拉開數米之距。那種遽然生長的蓬勃的生命力,和以前隻會對她搖尾乞憐、苟且求生的獵物全然不同。
禦影唯咲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
前所未有。
千切豹馬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的過往,不知道被她追逐代表著什麼。
不知不覺間,連禦影唯咲的雙腿也越邁越快。
她的手指好幾次都險些抓到千切豹馬的發梢,可隻是瞬息,千切豹馬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他真的像一頭豔麗的、矯健的獵豹,一反禦影唯咲此前看膩的獵物,反而以同級捕食者的身份闖進了她的眼簾。
禦影唯咲的眼睛越來越亮。
心跳也越來越急。
“赤豹!”禦影唯咲伸長了手臂,腳下使出平日戰鬥時的跑動技巧。
她的手指終於在速度瞬間的爆發之後勾到千切豹馬的衣擺,不等千切回頭,禦影唯咲興奮地接上前話:“明年,我們也繼續做好朋友吧!”
“……?”
禦影唯咲全然沒有看出千切豹馬的遲疑,自顧自說:“和赤豹一起,好像很多事情會變得不一樣。我喜歡和赤豹待在一起,所以——”
“比回家還喜歡嗎?”
“……咦?”
千切豹馬被她拽住,慢下了腳步。他堅持用後背朝向禦影唯咲,手裡還拿著石原給的禮物,路燈將兩人的倒影都無限拉長一般,暖融融的薑黃色再次凝在一起。
千切豹馬重複了一遍:“意大利比鹿兒島更好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禦影唯咲怔怔的:“回去?”
“日本和意大利相距接近一萬公裡,你為什麼說喜歡和我待在一起?”
“說什麼‘為什麼’——”
禦影唯咲強勢地將千切豹馬扳了過來,他瘦削單薄的肩膀輕易被她握住。一使巧勁,千切豹馬就不得不正麵迎向了禦影唯咲,任由他再怎麼固執地扭臉,也藏不住眉心深深的溝壑。
“為什麼不高興?”禦影唯咲也和他一樣皺起了眉。
她最討厭處理彆人的情緒。禦影唯咲不擅長這個,甚至討厭這類極富感染力的情緒。
彆人的憤怒會讓她也憤怒,彆人的悲傷也會讓她憤怒。
可千切豹馬現在這樣似惱怒似沮喪的情緒,讓禦影唯咲陷入生平第一次的困惑中。
她來不及剖析自己是否感到了不耐煩,是否想要逃離。禦影唯咲隻聽見自己聲線都在顫抖,用以前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的口吻詢問:
“我的話冒犯你了?因為我要回意大利,就不能和你做朋友嗎?
“豹馬,我不明白,你能不能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