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時,帶入後宮的五位妃妾中,陳美人最不起眼,也是目前唯一不是主位的,但算起來,卻是陪乾安帝時間最久的。
她是宋太後在乾安帝十四歲那年,為他選來通人事的司寢宮女。
“按規矩,正妃誕下嫡子前,司寢宮女即使被留下做了侍妾,也必須一直喝避子湯,還是太子妃仁善,入府後便給免了,但頭兩年的湯藥或許壞了她的身子,所以一直沒見有什麼好消息。”青黛說著自己聽過的傳聞,神色戚戚,同為宮女,她更能體會那種此身不由人的感覺。
虞子素默然,難怪陳美人染著風寒也要過來還願,這孩子,她盼得太久了。
回望剛才那棵石榴樹,虞子素同青黛和巧歲道:“今日之事,你們隻當不知情,也說不得是我們一時想多了,若真有喜訊,遲早會放出風聲的,但我不希望聽見這個消息是從景和殿傳出去的。”
“奴婢省得。”青黛和巧歲連連道,若陳美人真懷上了,宮裡必然要熱鬨上好一陣,涉及皇嗣,這渾水景和殿可不敢亂蹚。
有個這個小插曲,虞子素賞花的心情都淡了許多,但臨門一腳的事,她耐下性子,繼續帶著宮人在花園裡打轉。
又花了小半刻鐘,沿著條繁花似錦的小路,三人終於踏著夕陽最後的餘暉抵達了目的地。
“在遠處瞧著已是稀奇罕見,近看更覺美麗獨特。”巧歲走到廣玉蘭樹下,仔細觀摩著枝乾、花朵和葉脈的色澤紋路,“雖都有玉蘭之名,味道也有相似處,細看卻和白玉蘭處處不同,好生奇妙。”
花瓣葉片竟都好似打了蠟般油亮,她好想上手摸一摸,但想到禦花園裡就種了這一棵,必然很珍貴,她又遺憾放棄了。
虞子素走得有些累,瞧見旁邊有亭子,和宮人招呼一聲便進亭坐在了美人靠上歇腳,青黛則陪著巧歲在樹下記錄著廣玉蘭的特征,好回去描新花樣。
晚風乍起,送來陣陣花香,四顧無人,虞子素抬手伸了個懶腰,隨後將半邊胳膊支在扶手上,合眼倚欄聽風,好不悠哉。
亭外,巧歲和青黛的嬉笑聲傳來,將她帶回記憶中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廣玉蘭作為觀賞植物早已被普及,甚至做了道路綠化,因此並不少見,她記得,教學樓旁也種了一顆,這是常青樹,挺拔雄偉,能遮陰擋陽,體育課上跑熱了,自由活動的時候,她最喜歡坐在玉蘭樹下的花壇上吹風,風裡夾雜著同學們的嬉鬨聲,已是好久遠的記憶。
“怎麼哭了?”眼角的不自覺溢出的淚珠被人輕柔拭去,虞子素茫然睜眼,透過朦朧的水光,看見了身前正彎腰注視她的人,“陛下?”
太陽已經落山,今日沒有晚霞,隻有灰白色的雲,層層堆疊在天邊,剛晴兩天,又要準備落雨了。
天將暗未暗,周遭一片安靜,虞子素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睡過去了,好像還做了個夢,但夢裡的場景記不清了,隻餘心口依舊殘餘著屬於夢中世界的悵惘,她有些神思不屬。
“做噩夢了?”乾安帝牽起她的手,觸感微涼,他眉心輕擰,拉著還未完全清醒的人起身出了賞風亭。
龍輦已經在路邊候著,寬大的轎椅坐下兩人綽綽有餘,虞子素恍惚回神,“青黛和巧歲……”
“朕叫梁忠義送她們回景和殿了。”乾安帝低聲應著話,“彆慌。”
今日事少,他理完政務趕過來已經有一會兒,正碰上兩個宮女在猶豫要不要叫醒自家主子,被他製止了,他記得,她總睡不好,隻在玉蘭花開的那幾天才能睡得香一些,可惜如今白玉蘭已經開敗,這株廣玉蘭卻好似明白自己的真正用處,一夜之間悄然怒放,不枉他隔這數千裡費心移栽。
隻是廣玉蘭瞧著效果還是比不上白玉蘭,乾安帝打量著虞子素醒來後有些頹靡的神態,心中下結論。
完全不知身旁的皇帝誤會了什麼,沒能記起夢境的虞子素心底正在抓狂,這種模糊有點印象,細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的感覺就像是在隔靴搔癢,讓人恨不得抓心撓肺。
這樣遮遮掩掩,隻會讓她更想知道夢裡發生了什麼啊!
恍惚間,她耳邊仿佛又響起一道混雜著電流的刺耳呼喊,虞子素驟然一個哆嗦,龍輦依舊穩穩當當前進著,乾安帝伸手攬過她的腰肢,“還魘著?”
虞子素這下徹底醒神了,她有些氣悶,“妾又在陛下麵前失禮了。”
“隻是小事。”乾安帝不甚在意,眼皮微搭,轉而捉過她的手放在膝上,虛浮的脈搏在他指腹下輕輕跳動。
虞子素茫然看他,這是……在號脈?
皇帝還懂醫術?
“陰虛火旺,思慮過重。”片刻後,乾安帝鬆開她手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小小年紀就心事重重,是不習慣宮裡的生活?”
虞子素心虛垂眼,“沒,皇宮很好。”
“假話。”乾安帝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張口便道,她不喜歡深宮,但惟有這件事,他不會遂她的意,至少,在他退位前不可能。
他在反駁她,語氣卻並不惱,虞子素低頭看著自己手腕,皇帝的態度就像昨晚那個莫名的擁抱,總讓她墜入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