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的拒絕在於聲的意料之中,他不過隨口一問,也不指望灰會當真應了他,乖乖做個百變的小灰貓。他們的關係在自己不告而彆的三年前,就已經行至一個微妙的位置,回頭看後路已斷,往前走偏又是條死路,如此停滯不前的兩難境地,像是要將人串起來活生生放火上烤。
於聲曾以為,他們之間隔著一堵紙糊的牆,他若是有膽量捅破,或許能換得個皆大歡喜。
非要碰壁之後才不甘心地發現,擱在他們之間的哪裡是層薄紙,那可是塊銅牆鐵壁。最讓人無能為力的是,牆壁另一頭的人,未必能按照自由的意誌行事。
於聲強迫自己從情緒裡抽身,在心中默記周圍居民的活動路線,於腦中把所有規律的行徑路線演練了一遍,最終,他找準時機,在鎮長又一次路經巨木,熱心介紹月神傳說時,他踩著地麵凸起的根係,借力拽上垂掛的樹枝,一個翻身上了枝頭。整個小鎮從高處一覽無遺,他倚著樹乾觀察小鎮居民的一舉一動,姿態悠然閒適。他左手扶肘右手托腮,看著看著,目光停留在一處,陷入短暫的思索。
彎月鎮是個中型單人模擬經營類遊戲,這一類遊戲,按照公司公開數據,有同類遊戲經驗的普通玩家通常需要爆肝四周的時間來通關。後勤部統計的內部平均通關時長是七天。偶爾也有些極致玩家能挑戰更極致的通關時間。
而於聲有個得天獨厚的能力:在遊戲裡遇到的人越多,他的通關速度越快。
他憑借這項能力獨樹一幟,在後勤部混得風生水起。哪怕不合群不識相不追潮流不接梗甚至不肯給人好臉色說話還刻薄,後勤部的人隻要說起和他搭檔出任務,誰都會伸個大拇指誇一句頂呱呱。
但凡與他搭檔進遊戲,就算進去時黑著臉皺著眉,出來時必定是高高興興紅光滿麵。
閃耀的紅光是財富的光輝。
話說後勤部工資分為兩部分,底薪加任務獎金,底薪平平無奇,獎金記件,一次外勤修bug算一次錢,高低多少則由bug的風險評級來算。簡言之,修一次bug拿一次提成,難度越高給的越多。
於聲討人喜歡的優秀品質在算賬的時候體現得淋漓儘致。
他不但臟活累活危險活兒都主動扛,找捷徑速通的本領更是一絕。
後勤部曾在全息投影日曆裡貼過所有人的通關時速記錄,用來鼓勵競爭,激勵上進。於聲自入職以後,他的名字始終高高掛在前頭,把彆人甩得老遠,以至好好的競爭日曆成了他個人的專屬舞台,形同虛設。一直到後勤部們換了門庭易了主,他的記錄依舊無人能超越。
通常有於聲在場的遊戲,搭檔的同事就是躺平擺爛也能快速通關。大多數時候,是隻乾了一天活就拿了能抵平時一個月工資的獎金。
因此,與他搭檔的同事都很滿意,越看他越順眼。覺得他不僅人長得帥,性格也是百裡挑一的好。
有一陣子,於聲被後勤部奉為部門裡的活財神,恨不得天天供著,次次出任務都給綁上。其中有個畫技了得的同事曾以他為原型,畫了個形貌相似的卡通人像。該人物左手抱著頭笑哈哈的金錢豹,右手提著一條大紅錦鯉,頭上戴了個沉甸甸的金元寶,背景是漫天的銅錢亂飄。寓意一目了然,自是天天暴富,年年有餘,財源滾滾。
如此靈魂畫作,土是真的土,上頭也是真的上頭。
其他同事看了都說好,認為此物吉祥,金燦燦,亮閃閃,是越看越上頭。
若不是多年後替離職的同事整理遺留物品時偶然發現,於聲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曾是後勤部紅極一時的招財吉祥物。
事實上,他“遇人越多,通關越快”的能力,不是先天優勢,而是後天的不得已而為之。
他極致速通的理由也不是大家以為的“人多好辦事”,而是隻有他自己知道的“人多想開溜”。
人類是天生的群居動物,但偶爾也會因基因變異或環境影響冒出那麼一兩個特例,人一多就渾身難受,一刻也不想多待。很不巧,現在的於聲就是他們中的一員。所以,但凡在遊戲裡“美妙的邂逅”接近他所能承受的上限,他就會搖身一變,成為追求極致速通的玩家,千方百計找捷徑速通,以求儘快重置遊戲完成任務。
此時此刻,於聲已經想通了去往捷徑的路。
是遊戲就會設置挑戰區分難度,模擬經營類遊戲也不例外,農業與建設相關的少不了自然災害與人禍的設計。惡霸是人禍,沙暴等極端天氣是自然災害。
彎月鎮的不合理之處在於,他們才來沒多久,極端天氣就出現了兩次。一次,是他們在戶外完成金幣交易時,另一次,就是坑洞落下冰雹的現在。
災害的頻率高得不同尋常。
如此日夜反複折騰,毀掉一個小鎮綽綽有餘。也難怪小鎮成荒漠,連帶居民也被埋入地下。
於聲還注意到,每次出現極端天氣,無論是在地上還是地下,都會伴隨著NPC高速的行動。
由此不難推斷,災害天氣是征兆,預示時間流速的變化,彎月鎮遊戲極有可能是時速控製出了bug,非但加速了天災降臨的頻率,也加速了天災中的NPC。
而遊戲時間流速的異常,換個思路,無異於宣告彎月鎮急速通關的可能性。
是bug,也是機會。遊戲能加速,通關也能加速。
於聲從枝乾輕鬆躍下,舉步走向人群中的唯一破綻。
他目光給到人群,鎖定了一位“加速中”的居民,相較於其他居民,此人的加速節奏略緩一籌。腦袋砰砰砰砸在牆上,發出不規律的悶響。
於聲抬手遮住牆壁,讓這個備受苦難的光亮額頭免去磕碰之苦。
“停,彆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