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土地之上，在往昔的時空裡，沉睡著一段塵封的記憶。

那日那時，寂靜的遊樂場，距離下一場節目開演還有六個小時。

皓月清輝灑了一地糖霜，亮晶晶的，映照出一張被風吹得紅撲撲的小臉蛋。一個十來歲的小娃娃背著個比自己還大上一圈的大麻袋，沿著一條羊腸小道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他走得十分吃力，時不時需要扶著路燈彎腰休息才能緩上一口氣。

即便如此，他始終沒有放下背上的負擔，也沒有抱怨過一句沉重。

他在趕時間。

他必須在節目開演前到達目的地。

前日的那一場“混亂”打碎了道路兩旁的路燈，隻留下零星幾個燈泡，時亮時滅，像是有誰眨著眼睛一路跟隨。

年幼的於聲抬起頭，看了一眼明媚的月色，掰著手指估算時間，隨後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又一輪的加速衝刺。

他得抓緊了。

必須在節目開始前抵達，也必須在節目開始前離開。

約莫一個小時後，於聲氣喘籲籲的來到了一片荒蕪之地。雜草叢生的陰影處，一道晃動的人影緩緩起身，朝著於聲所在的方向扭過頭……

霎時，一張漂亮精致的臉出現在於聲麵前，柳眉杏眼，溫婉端莊。女子瓷器般的麵容在月光照耀下泛著冷色，像是過度曝光的底片，白得有些刺眼。她的眼睛大而無神，瞳孔舒張，原本眼白的位置也漸漸被那濃鬱的瞳色填充。就是這樣一雙黑洞般的眼睛，掠過半人高的草叢，直勾勾盯著於聲。

於聲屏息，一動也不敢動。

他知道，距離他十步開外的人，不是人。

NPC掃描於聲半晌，緊閉的唇角慢慢上揚，最終拉扯出一副笑容。

大約是模仿人類表情的神經係統機能已經損壞，她隻有半張臉在笑，另外半張臉紋絲不動。

NPC摸索著，拔起眼前的野草在手中纏繞成圈，片刻後，她舉著手中的草環向於聲招手，身下發出哢噠哢噠的怪異響聲。

於聲沒有動，他循聲看向對方腳下，這才發現NPC並沒有腳。

或者說，她原本有，但是已經被徹底折斷，隻剩下一段布滿裂痕的金屬斷口以及裸露在外的無數線圈。

於聲判斷，這不是黃金屋裡具有自然擬態能力的高等人工智能，眼前的NPC隻是普通的人形機械，與人類一樣受困於軀體。他們無法變成彆人模仿彆人，是遊樂園裡最普通的底層工作人員。

他因此鬆了口氣。

根據他父親的描述，這樣的NPC危險程度並不高，隻要不貿然靠近不會有性命之憂，至少他眼前這個殘缺的機械就是如此。

她行動不便，不具有高階智能，隻重複程序設定的行動。

合理分析過後，於聲排除了危險，稍稍鬆了口氣，不再管她，而是放下沉重的麻布袋子，將裡麵的重物小心翼翼地抱了出來。

重物是一個人，或者說，曾經是一個完整的人。

於聲抱出來的隻有半截身子，從頭部被利器一切為二，死後用層層疊疊的紗布包裹起來。屍體的血已經乾涸，半條花褲衩染成了黑色，身體已經開始腐爛，死者痛苦扭曲的表情卻仿佛還停留在死前的最後一刻。

於聲臉上的表情微微一顫，他抿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重新凝神靜氣，整理好心緒，鄭重其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