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聲雖然心裡憋悶,臉上呈現出的表情卻沒有顯露太大的變化。把喜怒哀樂掛在臉上是小孩子的特權,他早就長成個能演會裝的大人了。
在後勤部,他通常給人以寡淡的印象,除了性子冷淡獨來獨往不社交,還多少沾了他這張波瀾不驚的臉的光。瞧著好看是真的好看,瞧著無情也是真的無情。
而所謂“無情”,並非全無表情。他自然會笑,也會開玩笑,會板臉,會嚴肅,說話也會分場合區彆出個親疏輕重。但所有的情緒在他臉上似乎都不會持續太久。人們哄堂大笑時,他會配合的扯一下嘴角,人們犯錯挨罰時,他會沉一下臉擺出指導者該有的威嚴。隻可惜,這一切合乎情理的情緒都不曾停留,連痕跡都不願留下,就已經煙消雲散了。仿佛這世間的百態,與他始終隻是隔著一道透明的牆,界限分明,他會在不經意間投下匆匆一瞥,卻終究把自己當作一位過客,路過,看過,不會留戀,更無意駐足。
而此時,從灰的角度觀察,於聲的情緒同樣是這般平靜。他說話語調平緩,眉頭雖是微微皺了皺,但也隻是微微皺了皺。據灰擅自分析,他所能捕捉到的來自於聲的感情起伏應當是維持在“有點興趣”“不是非常滿意”“還湊合”的水平。故而,他不認為於聲正在生氣,至多是處於無語的狀態。
無語是一種難以捉摸卻司空見慣的情緒,灰經常從彆人注視自己的目光裡捕捉到這種情緒。通常情況下,是因為他說了一些不符合默認的社交禮儀的話,抑或是因他采取了出人意表的行動。灰偏頭思索,回顧自己方才的言行,並未整理出任何有效的線索。
俗話說,不懂就問。
灰於是唇齒翕動,眼看著就要重複拾起那句足以讓氣氛雪上加霜的:“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好在他話到嘴邊,突然福至心靈,竟將這句話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直覺!一種對危險、對BE本能的抗拒,一種隻有常年遊走於遊戲間,見過各種稀奇古怪對話並試圖抽絲剝繭從中選中正確答案的骨灰級玩家才會形成的敏銳直覺,讓他堪堪刹住話頭住了口。於是,他忙裡偷閒悄悄連了個網,在數據庫裡狠狠搜索一番,終於,他領悟了。
按目前的對話流程發展下去,如果他繼續傻乎乎問“有什麼問題”,參照大數據運算的結果,他大概率隻會得到一句不痛不癢的“沒問題,你開心就好”。
乍一看是個正麵答複,非但排除了問題本身,更進一步表達了對 “開心”這份情緒的肯定。
但是,但是啊!
這其實是一個十分高明的陷阱!
它平凡的表象之下暗藏波濤洶湧,雜糅了說話人失望、無奈、喪氣、歎息等諸多負麵情緒。但凡在人與人的交流中出現了這句話,話題往往會中途夭折,或徑直奔向令人不愉快的岔路。
灰摸了摸胸口,鬆了口氣,心裡直呼:好險好險。
而他嘴上說得依舊淡定:“請容我糾正方才的失言。我想表達的是……”
他覺得自己掌握了要領抓住了關鍵,成功避開了導向BE的錯誤答複。那麼接下來就應該……嗯?該怎麼回來著?
灰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沒有下文。
“……”
糟糕,他卡殼了。
灰卡殼了,於聲也看出他卡殼了。
這並不是於聲第一次見灰突然語塞。從他們認識起灰就一直是如此,他忽上忽下的溝通能力經常處在兩個極端,介於“我什麼都知道”的博學,與“我什麼都不知道的”無知,來回搖擺讓人捉摸不清。
猜謎遊戲時常讓人上癮,偶爾也讓人頭禿。
對此,於聲有自己的應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