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風月吟
文/慕吱
2024.03.23
要如何描述陳疆冊。
她沉默許久,大概是——
「人這一生,總會愛一個壞人。」
第一章
2019年,三月底,暮春料峭。
這場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將近一個禮拜,空氣裡帶著稠悶的濕熱。
陰沉沉的天浸在雨汽裡,霧靄似積攢頭頂,仿佛下一秒就壓倒眼簾。
阮霧在出門前也有猶豫過的。
她的眼鏡在上個禮拜就不知蹤跡,天色陰沉,能見度降低。這樣的天氣,換做平時,她是決計不會出門的。
但季司音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催她出門。
季司音和她認識七年,據說人的細胞每七年更換一次。她們也從最開始的陌生,輾轉為最好的朋友。
好在灰蒙天色下,城市街頭兩邊的路燈亮起。
阮霧坐在車裡,能夠透過滑落的雨幕,看清十幾米遠外的斑馬線兩側等候的行人,看清路口撞在一起的車,看到穿過狹窄車流中,和她擦肩而過的警用摩托車。
紅藍暴閃燈在水霧下堆積幾重疊影。
以至於路口對麵的紅綠燈,都被襯得遜色不少。紅綠燈幾番交錯,車流始終以龜速前行。等到紅燈第六次亮起,阮霧的車堪堪好停在斑馬線外。
漫長的六十秒等待時間。
她偏頭,往車禍現場看。
說是車禍,倒也太誇大其詞,不過是一輛車追尾了一輛車。
三四個人圍著交警解釋來龍去脈,唯獨有個人靠在車門,悠閒自得的樣子。仿佛這樁車禍與他無關。
阮霧的車離他不過兩三米距離,能夠看清男人的臉。五官俊朗出色,細長眉眼微往上挑,略顯玩世不恭。
他把手機放在耳側,嗓音也帶著散漫——
“你以為我想遲到,這倒黴催的,我被追尾了。”
停頓片刻,道:“去你丫的,彆說風涼話。”
雨不停地下。
不遠處半空中的紅燈驟然暗去,綠燈發出幽茫的光。
阮霧踩下油門離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是,“疆冊哥派人過來了,怎麼可能處理不好?”
她當然沒在意這個名字。
思緒被潮濕的霧氣沾染,無端分神亂想——被追尾了,找交警不就好解決了嗎?難不成還有人比交警更有說服力?
恰好手機響起來電聲,打斷她的思緒。
她接起電話。
季司音的嗓音如同濕濡的回南天,潮氣入侵身體,綿軟的人身子骨發軟發麻:“你還有多久到呀?”
“大概半小時吧。”她回。
季司音頓了半秒,似乎是在看時間,“你不是半小時前就出發了嗎?”
阮霧簡單解釋:“堵車了。”
季司音倒也沒再催她,“下雨,你慢點開。”
電話掛斷,意外地是雨竟然停了。
五點多的光景,雲翳蒸騰,半盞黃昏掛在天邊,夕陽帶著初夏的燥。車況良好的馬路,不到半小時,她就到了季司音所在的小區。
市中心的彆墅宅邸,管家核對完阮霧的手機號碼和身份證後,放她進小區。
小區是城芯少見的純中式合院,蘇州園林設計院操刀的產品。
阮霧頭回來的時候,聽人說過裡麵的門道:“這兒是傳統的三進製布局,一進‘門’,二進‘庭’,三進‘園’。前庭後院,粉牆黛瓦。”
越過前庭曲折的廊橋,便到會客廳了。
遠遠便聽見麻將堆壘碰撞的啷當聲響。
有彆於市麵上使用密胺樹脂的手搓麻將,季司音特意定製了一款麻將,通體純白,數字花紋均為黃金。
推開門,左邊是沙發電視,右邊則是麻將桌。
阮霧左右張望,還沒等她找到季司音,就聽見了人群裡的聲音,在叫她:“——阮霧。”
客廳裡驀地靜了一瞬。
在場大半人都看了過來。
滿室的寂靜被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打斷。
落地窗外,晚霞光影薄弱,先進來的男人似在淒風苦雨裡走了一遭,挾著一身凜冽涼氣。他指尖銜著一根煙,白茫茫的煙霧拂散在空中。
隔著重重霧氣的,是張模樣出眾的臉,額前碎發壓著雙狹長的丹鳳眼,寡冷又淡漠。
沒來由地,二人視線撞上。
還不待移開,後跟著進屋的男人如雨後枯枝般垂頭喪氣,神色怏然:“疆冊哥,你就行行好,幫我在我爸麵前說句好話。”
這人阮霧認得,圈裡有名的一小開,姓旁名羨。剛剛車子被追尾的人就是他。
旁羨是典型的公子哥,遊手好閒,喜愛吃喝玩樂。據說最近開了家傳媒公司,手底下簽了幾十號小網紅,都是電影學院的學生,各個膚白貌美大長腿。
旁羨含著金湯匙出身,很少拿正眼瞧過人。
能讓他死乞白賴哀求的人,想來也不是什麼普通人。
很快擦身而過。
旁羨的聲音在滿室麻將碰撞聲中格外分明:“疆冊哥,你就幫我在我爸麵前說說,我開的是正兒八經的傳媒公司,不是亂七八糟的情.色會所。那些個女大學生,不是來拍愛情動作電影的,我簽她們是做自媒體視頻的。”
那年正值自媒體短視頻風口,旁羨緊抓住風口。
周圍有人故意謔他:“我看你簽的那些女大學生,胸大屁股翹的,你該不會是做擦邊視頻的吧?”
“而且你他丫的簽的都是女的,一個男的都沒有。”
“彆說你爸了,我都想歪了。”
“你這話說的,他要是男女都簽,我更想歪。”
人堆裡猛地迸發出意味深長的嬉笑聲。
阮霧停在二樓,低眉下望,客廳沙發處的視角一覽無遺。
受眾人調侃打趣的旁羨,以及被夕陽斜照著的男人。
猝不及防,他抬眸,目光直向阮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