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疆冊懶懶散散地靠在那兒,手裡夾著根煙。
今年春天意外的多雨,天氣陰而暗,男人的神情在暗光中顯得晦澀難辨。他深吸了口煙,唇角溢出一抹淡笑來,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想叫就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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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宿舍樓道常年有股陰涼感。
近日多雨時節,恰逢回南天,空氣裡彌散著濃稠的濕濡。
阮霧下樓時,聽見盤旋在樓道裡的對話聲,如同潮氣般黏在她耳畔。
“俗話說得好,女人看腿,男人看腰,你看那男的腰,寬肩窄腰,西裝穿在身上,就有股行走的衣架子的味道了,妥妥的斯文敗類。”
“誰說的男人看腰?男人得看鼻子,你是沒看到他那鼻子,又高又挺。”
“鼻子高挺說明什麼?”
“你個小屁孩,玩泥巴去,少摻和我們大人聊天。”
“你們是沒注意到他開的車,奧迪rs7,開這車的基本都是有錢且低調的主,估摸著是豪門大少爺擱這兒接女朋友來了。”
“那車很貴嗎?”
“和你常看的霸總小說裡,總裁喜歡開的卡宴差不多價。”
“謔,我說呢,我看他就特彆有霸總的感覺。”
一行三人,有說有笑地聊著,嬉笑聲明快。
阮霧津津有味地聽著,聽到這句話,也被感染著嘴角揚起笑來。
宿舍樓道挺窄,見有人下樓,三人連忙騰出空間方便旁人下樓。
阮霧側著身子與她們擦肩而過。
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
倘若她男朋友如此招搖地將車停在宿舍樓下等她,恐怕她會和他大吵一架。
她由來不喜高調。
隨之又倍感慶幸,還好她沒有男朋友。
宿舍樓外,那輛黑武士奧迪rs7猶如龐然大物,吸引了所有路過的學生的注意。
“阮霧。”
副駕駛玻璃往下降,熟悉的聲音穿風過堂,映入眼簾的,是季司音明媚張揚的臉。
直到此刻,阮霧心裡在想的也是,季司音新男友的車還挺酷的。
她往車旁走去,“你什麼時候交的新男朋友?”
季司音一臉莫名:“什麼新男朋友?”
“你這車……”
“這是陳疆冊的車。”意識到她在想些什麼,季司音趕忙撇清關係,“我和我親親男友感情好得很,都打算訂婚了。今天他沒空,我一個人又不敢上高速,正巧陳疆冊有時間,就讓他送我過來了。”
季司音是個戀愛腦,每回談戀愛都一股腦兒地陷進去,談了個把月就開始期待和對方步入婚姻的殿堂。結果回回不到三個月,就和男人分手,愛的死去活來,分得痛徹心扉。好在哭過痛過後,她又能迅速投入下一段戀情,宣告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對於她所說的和親親男友訂婚一事,阮霧沒往心裡去。
她在意的是:“……陳疆冊?”
“嗯,他在打電話呢,也不知道打完沒。”季司音突然朝阮霧身後看去,“打完電話了?”
“嗯。”
阮霧循聲回望,離她七八米遠的紫雲櫻樹下,陳疆冊掐了手頭的煙,徐徐走來。
他穿著正裝,白襯衫,西裝褲,襯衫扣子扣到最頂,深灰色領帶垂墜在身前。整個人清正,肅然,如同此刻被雲霧遮擋的暗淡天色,散發著低飽和度的冷色調,有種微妙的疏冷感。
可他神態是鬆散的,嘴角噙著微末笑意,似是闋月敗刎後升起的春色。
“陳疆冊,我們加過微信。”他停在她麵前,“還記得我嗎?”
阮霧後知後覺,他這是在和她做自我介紹。
她表情茫然,像是真的不記得他了,這份茫然讓她都幾欲心虛,“……我是阮霧。”
陳疆冊替她打開了車門,季司音也坐在了後排,儼然將他這司機的身份坐實了。
車啟動時,阮霧挑眸望向車窗外,枯朽了一整個寒冬的枝頭掛滿了新芽。寧靜的綠意仿佛記憶裡的那個春天,可眼前的春都已快過去。
回去路上,車廂裡都是阮霧和季司音的聲音。
聊的無非是些瑣碎日常。
一路上,阮霧都表現得十分平靜。好似陳疆冊這個不速之客,對她而言並無什麼影響。
等到了季司音家,陳疆冊被人群簇擁著,離她們很遠。
阮霧站在遠處,麵對著季司音小心翼翼的道歉與試探:“你知道的嘛,我車技很差,平常都不怎麼開車,又怎麼敢上高速呢?要不是我男朋友臨時有事,我才不會叫陳疆冊的!”
“嗯,我知道。”她十分平靜地點點頭。
季司音見過阮霧發火的模樣,所以知道她是真沒生氣。
“他們在後院燒烤,你應該餓了吧?我們過去吃燒烤好不好?”她親昵地挽著阮霧的胳膊,聲音嬌俏。
阮霧嗯了聲,神色依舊清淡。
後院裡的人分兩幫。
一幫人在燒烤架前忙前忙後,另一幫人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地吃著烤好的美食。
見隻剩一個空位,季司音鬆開挽著阮霧的手,喊人搬椅子過來。
阮霧踟躕著,是要去幫忙弄燒烤,還是坐享其成。
踟躕間,旁羨出聲,朝阮霧所在的方向喊:“疆冊哥,坐這兒——”
也就兩次,阮霧大抵知曉,陳疆冊是他們這圈子裡的核心人物。
他年齡不詳,看外貌其實和他們差不多,但所有人都喊他一聲“疆冊哥”,就連眼高於頂的旁羨也一副任他差遣的低姿態。
燒烤煙氣彌漫,悶熱潮濕的夜晚,身後似有道灼風逼近。
或許是煙霧過於濃烈,以至於她像個不知事的小孩,想抓住霧,抓住風。可她什麼都握不住,掌心一片空蕩。
幾秒的空檔裡,唯一的空位已然有人落座。
阮霧識相地往燒烤架那爿走去,剛提步,方才叫嚷的聲音再次響起。隻不過這回叫的不是陳疆冊名字,而是:“——霧大美人兒,這兒還有一個空位,你過來坐這兒。”
空著的位置,是陳疆冊身邊的位置。
四麵八方迎來送往的眼神各異,疑惑,羨慕,嫉妒,看熱鬨……都有。
她看著那空位,有一種步入陷阱的失重感。
陳疆冊坐在位置上,抬頭望著她,額前碎發妥帖地散在額頭,模樣難得有幾分溫馴。對上她的眼,他眼尾曳出幾分笑來。
“這兒有個位置,不過來嗎?”
阮霧不是忸怩的人。
也足夠通透。
她也跟著笑了下,“來了。”
將近兩個小時的高速路上,她始終在想一個問題,直到現在,她想她能給出答案了。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明知那是流螢燈火,卻還是想做那隻赴死的飛蛾。
或許她的飛蛾撲火長了一張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