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寄歡看著唐夢華手裡拎著的那個塑料袋，忍住了想要倒吸一口涼氣的衝動，咬了咬牙根，卻依舊保持著淡然的語氣，說道：“沒關係，弄不乾淨就算了，不值錢。”

咚咚咚——外麵又響起了敲門聲，一位身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走進來，對著顧寄歡禮貌地說道：“顧醫生，劉主任請您過去。”

劉主任，也就是江環醫院心胸外科的大主任劉誌平，唐夢華就是從劉誌平這組轉過來的。

劉誌平的主任辦公室在走廊的儘頭，他桌麵上顯示的就是剛才顧寄歡電腦上的CTA圖像。

一見到顧寄歡，劉誌平就站了起來：“小顧啊，關於剛才安仁醫院轉過來的那個病例……”

“我看過了。”顧寄歡走到劉誌平旁邊，指著劉誌平電腦上的圖像說道，“夾層累及主動脈根部、冠脈開口、甚至還有雙側頸總動脈，患者合並嚴重主動脈瓣關閉不全，合並心肌缺血，有手術指征，而且必須要馬上做急診手術，我們團隊考慮置換主動脈瓣膜和升主動脈，以及近端采用Bentall手術。”

顧寄歡的語氣不急不亂，重難病症在手術之前，會有大主任對手術術式最後把關，她相信自己能想到的處理方式是妥帖的。

“我不是問手術術式，你的手術水平我是信得過的。”劉誌平打斷了顧寄歡的講述，“我的意思是這個病患，我們還是轉出去……”

顧寄歡頓了一下，拿起手機核對道：“我記得CICU今天空出來了一張床，應該可以接。”

“這個病人是個網紅。”劉誌平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繼續說道，“他父親在安仁因為膽結石住院，結果並不是膽結石，而是膽囊癌，經過一段時間醫治還是去世了。他因為這件事咬住了安仁醫院，說安仁醫院醫生處理不妥當，最後導致他父親去世，後來實在經不住他鬨，安仁醫院賠了錢了事。他靠著維權過程成了網紅。”

膽囊癌，一種侵襲性極強的惡性腫瘤，號稱五年之內存活率不超過百分之五。

劉誌平繼續說道：“安仁醫院的處理沒有大問題，但這個網紅就是要抓住細節不放，說我們醫生沒寫醫囑就開藥，不符合流程。”

劉誌平說到這裡，顧寄歡也想起了這件事，江城醫療圈子就這麼大，這件事鬨得整個圈子人人自危。

按照流程是先下醫囑再開藥，可是在緊急搶救的時候，顧不上這個，事後醫生忘記了這個沒開的醫囑，就被咬住不放了。

的確是醫生失誤，可在拚死救人之後，被人告上法庭，總是讓人寒心。

難怪安仁醫院轉診過來，安仁醫院雖然比不上江環醫院，也是有獨立處理這個病例的能力的，不過就是被搞怕了，不敢冒險了。

顧寄歡忍不住皺了皺眉：“那醫院的意思是？”

“江環的心臟外科、心臟內科和急診都住滿了，無法收治病人。”劉誌平道，“醫院的情況就是這樣。”

劉誌平沒有明說，顧寄歡卻明白他的意思，就這麼，把病人推出去，至於是哪個醫院接，都和江環醫院沒有關係。

顧寄歡的手指微微收緊，齒尖輕輕碾壓過唇內，眸色微動，然後沉聲道：“劉主任，我保證我的操作絕對符合流程，不會被抓住任何漏洞。”

“小顧，你不要太執著。”

“劉主任，他到了我的手上，就是我的病人。”顧寄歡沉沉呼了口氣，“A型主動脈夾層，他這麼嚴重的情況，每拖延一個小時，存活率就下降百分之一，從發病到現在已經過去七個小時了，再繼續拖下去，他會死的。你也是心外科的醫生，我不信你看不出他的檢查結果意味著什麼。”

劉誌平的聲音嚴肅下去：“小顧，這是醫院的決定。”

“醫院的決定就是棄人命於不顧？這是醫院的決定，還是你的決定？我不信江環醫院會見死不救。”顧寄歡的語氣已經帶著壓不住的憤怒了。

她的奶奶和父母全都是江環醫院的醫生，她在江環醫院的家屬院長大，她從小接觸到江環醫院的氛圍不是這樣的，可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顧寄歡忽然想起來唐夢華說的話，唐夢華說轉到顧寄歡的組就是為了多觀摩手術。

劉誌平作為心胸外科大主任，近些年來手術量卻少得令人發指，都是些輕症手術，就連唐夢華這樣的新人都意識到不對勁了。

若是劉誌平來提醒她做好流程，彆有漏洞，還算是合理，可現在是直接勸她放棄這個病人。

顧寄歡轉身就走：“病人快到了，我要回去做手術了。”

劉誌平也拍案而起：“顧寄歡，你這麼固執，出了事沒人救得了你。”

“我會儘量保證不出事，他現在還有得救，再拖就說不準了。”顧寄歡頭也不回，“我相信我作為一個外科醫生的判斷。”

幾乎所有的外科醫生都是獨.裁.者，顧寄歡也不例外，隻有對自己的判斷足夠自信，才能在手術室裡足夠果斷，手術的基本要求就是不拖泥帶水。

唐夢華見顧寄歡從劉誌平那兒回來，有些著急地迎上來：“顧教授，是這個病例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準備手術吧。”顧寄歡淡淡答了一聲。

“哦。”唐夢華點了點頭。

餘光之中瞥見顧寄歡的側顏，那雙好看的眸子裡淡淡的，神情也如往日般平靜，窗外的晨光落進來，落在那纖長的睫羽上，顧寄歡抬手把頭發紮起來，露出來白皙的耳朵和脖頸。

眼前的顧寄歡和平日見到的沒什麼兩樣，但唐夢華總覺得好像不一樣。

好像是……顧教授生氣了。

顧寄歡是個性格極好的人，待人熱情，體貼下屬，唐夢華從來沒見過顧寄歡有情緒。

可這情緒似乎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手術室再見到顧寄歡的時候，口罩上方露出來的眸子已經是一片沉寂。

“麻醉已經完成，病人生命體征正常。”麻醉醫生看了看監護儀上的數據，頷首道，“可以開始。”

無影燈下，顧寄歡早就忘了剛才和劉誌平的爭吵。

她生氣的原因是，如今的江環醫院居然變成了如此不作為的地方，但是上了手術台，最重要的是眼前的手術。

“灌注師，接通心肺機。”

“體外循環建立成功，血氧正常。”

濃密纖長的睫羽輕輕壓下去，顧寄歡的注意力已經全部到了眼前的手術上。

滴——監護儀上的心跳變成了一條直線。

心臟外科手術的最大魅力就是，在一顆停止跳動的心臟上做手術，然後看到這顆心臟再次搏動，那規律的跳動聲裡，是頑強不屈的生命裡，是生命的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