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覺得，我不是來訪者，而是作為螻蟻來朝拜高高在上的帝皇。

一股戾氣迅速從心底竄出，它們代表著我脆弱的自尊，莫名的憤怒，還有那天和娘一起追趕仙人時的不堪。

“你來了。”乾元仙君開了口，他朝我打量，忽然偏頭，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住我。

“沒想到燕歸來的後人是個女子。”

我沒理會這話裡的深意，仰著已經有些泛酸的脖子，語氣沉沉地問道：“仙君，那天你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諾，若我做了神尊的弟子，天下人都會為我娘送燈，我來是想問你，我娘的屍骨何在？王二娘又何在？”

乾元仙君絲毫沒有驚訝，反而像是等著我這句質問，他麵上仍是掛著那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抬起金紋隱隱流轉的袍袖往麵前虛空一拂。

一個人瞬間出現在我身旁。

見到周圍情形，她立刻跪在了地上，五體投地，虔誠無比地道：“奴拜見仙君。”

“王二娘？”

我立刻認出她來，旋即又驚訝地望著她。

她變得年輕了，仿佛回到了青年時期，滿臉皺紋都消失不見，唯有臉部輪廓和那雙眼睛沒變。

王二娘聽到我的聲音，身體顫了顫，卻沒有動彈，直到高座上的乾元仙君懶洋洋吩咐：“起來罷，你看看誰來了？”

王二娘這才誠惶誠恐地爬起來，小心翼翼扭頭看我。

“你是？”

“我是顧采薇，我娘是顧青青。”

她眼中透出一抹驚喜，雙臂微微聳動，像是想要來抱住我，卻又硬生生止在原地。

臉上擠出生分又克製的笑容，對我行了一禮，然後小心翼翼說道：“少主，你回來了？”

我心裡很是失落，大家都變了，便斂了笑容問道：“我娘的屍骨，你知道在哪裡嗎？”

王二娘臉色變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轉頭看著乾元仙君，對方抬起兩根手指，輕輕一點，漫不經心道：“既然問你，你便告訴她吧。”

王二娘這才說道：“少主，你母親的屍骨，由仙君下令收到了這雲霄天宮內，造了作新墳，由我日夜誦經祭奠，少主是神仙中人，少主母親的墳自然不能留在窮鄉僻壤。”

我心裡好受了些，待要問她野豬村的事，又覺得這裡她估計不敢說，便提出去祭拜我娘。

王二娘依舊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再次看向了乾元仙君，乾元仙君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步跨下，便來到了我麵前。

“少主倒是孝順，既如此，本座便親自帶你去。”

他帶我去了我娘的墳墓，這座新墳建造的高大肅穆又雄偉，可給我的感覺很陌生，冰涼，一點也不似當初那個土墳包，上麵長滿雜草，我可以躺在上麵睡覺。

這座墳太有距離感了。

我跪下，心裡問魔：“能感受出我娘的屍骨在裡麵嗎？”

魔道：“裡麵有屍骨。”

我放了心，對著新墳磕了頭，又按著大黃，讓它也磕了頭，它從活過來後就幾乎不叫了，特彆安靜，不過還是一如既往地聽我的話，乖乖趴著前腿，跟著我的動作磕頭。

王二娘也並排跪下，咚咚咚地磕了頭，我轉過身麵對她，對著她也磕了三個頭：“王二娘，謝謝你這些代我祭拜我娘。”

王二娘嚇得跌坐一邊，連連擺手：“少主，使不得，使不得。”

“野豬村的瘟疫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王二娘本就驚恐的神色變得更加驚恐，看看我，又看看乾元仙君，呐呐說道：“就是天災，上天懲罰野豬村……”

“國君和郡守沒有施救嗎？”

王二娘仍是表情驚悚，呐呐道：“這是天罰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救啊……少主，他們欺負了你，他們是活該，你不用饒恕他們的。”

我再問，她翻來覆去還是這句話，聽得我大皺其眉，隻得轉向乾元仙君：“仙君，你可否轉告燕國的國君，讓他們救助野豬村的村民，那些人也是燕國的百姓。”

他沒接話，反而彆有深意地打量我：“那些人曾經折辱你，令你差點死去，你不恨？”

我搖頭。

乾元仙君斂儘方才和藹的神色，眼底一派漠然，“你可以饒恕他們，本座作為燕歸來的師父，卻斷不可饒恕欺辱他後人的賤民。”

“沒讓他們死絕，已是法外開恩了。”他語氣隨意的就像是輕輕碾死一隻蚊子。

我不禁脊背生寒。

忽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麼不恨那些村民了。

因為和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比較起來，那些村民隻能勉強溫飽，而仙人有通天的本領卻見死不救，顯然更可恨一些。

這個話題是聊不下去了，我隻好說出我最關心的事。

“仙君府邸來一趟不易，我想日日祭拜我娘，所以這次來，我想帶走我娘的屍骨。”

他淡淡道：“是神尊的授意？”

“不是，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師尊知道。”

他眼神變得怪異起來，看著我的目光深邃中帶著抹異樣的熱灼，忽地問道：“如此說來，你此次出來，神尊也並不知情？”

我心中一驚，聽他繼續道：“你是偷偷溜出來的。”

這不是問話，而是篤定語氣。

我心中更驚，想也不想便否認：“我是得了師尊首肯，出來遊曆的。”

“顧采薇。”

他忽然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接著歎息道：“我之前告誡過你，她欠了你，你找她索取任何東西，她都會給你。”

“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我眼前掠過一抹耀眼的白芒，隱約看見他陰沉的臉色，還有那雙狹長的雙眸，狠厲又森冷，蛇一樣盯著我。

下一瞬，我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