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裡青》
文/明開夜合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23.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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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霧九歲那年,孟弗淵帶她和弟弟孟祁然去森林公園玩。
陳清霧抓到了一隻蝴蝶,離開時又將它放生。前往停車場的路上,陳清霧屢屢回頭張望。上車前她最後一次回頭,在那個薄如蟬翼的黃昏裡,憂傷地問孟弗淵,淵哥哥,蝴蝶的世界裡是不是沒有冬天。
後來他在陳清霧二十歲的年紀喜歡上她,那時無端地想起這句話。
蝴蝶的世界裡是不是沒有冬天。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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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天色灰暗,淤了層層疊疊的鉛雲。
天氣預報說晚間有雪,不知準與不準。
陳清霧邁上台階,正欲抬手敲門,那門忽然開了。
祁阿姨探身而出,笑容滿麵:“我剛說應該到了就聽見停車聲音——快進來!外頭冷吧清霧?”
“有一點。”陳清霧微笑。
祁阿姨親熱地去牽她的手,“手怎麼這麼冷,也不多穿件衣服。趕緊進來,我讓阿姨給你泡杯熱茶。”說著將她牽進屋裡。
屋外孟祁然高聲:“……媽你彆關門,我還沒進來呢!”
拎著行李箱的孟祁然三步並作兩步,祁阿姨作勢要將門闔上,他飛快擠了進來。
祁阿姨笑著拍他一掌,“多大的人了,不能穩重點。”
那行李箱祁阿姨遞給了家裡的保姆,隨即領著陳清霧直接去茶室,“正在打麻將,我今天手氣差得很,正好清霧你來替我。”
“我打得不好呢。”
“沒事兒,隨便玩玩。我要去看看火,清霧你不是最喜歡吃我做的魚嗎,我專門給你燒了魚。”
“謝謝您費心了。”
也不顧她已是二十五歲的大人,祁阿姨仍像她小時候那樣,伸手捏捏她的臉,像是喜歡極了她這靜定乖巧的模樣。
茶室裡陳孟兩家家長都在,三缺一的牌局暫停,大家正好喝杯熱茶解乏,室內一股茶煙混雜點心的甜香。
陳家與孟家由來交好,年前年後這段時間生意暫歇,但凡有空餘,兩家基本都會湊在一起消磨時光。
進門的瞬間,大家一齊望過來,“清霧回來了。”
陳媽媽伸手,陳清霧走到她身邊去。
陳媽媽捉著她的手,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怎麼瘦了這麼多?”
“年前事情多,有點忙。”
孟叔叔問:“清霧從哪兒回來的?”
陳媽媽接話:“瓷都。那破地方,交通很不方便,回來一趟麻煩得很。”
瓷都是陶瓷人心中的聖地之一,才不是什麼破地方。
但陳清霧沒出聲,懶得因為一點小問題起爭執。
孟叔叔問:“那兒沒有高鐵和飛機?”
陳媽媽說:“有是有,但南城過去不能直達。”
陳爸爸說:“依我說清霧你還是早點回來做點正經事。”
陳清霧聲調輕輕的,反駁的語意卻堅定:“做陶瓷怎麼就不是正經事呢。”
孟叔叔附和:“老陳你這古板思想該更新換代了,現在手上端的茶碗都是清霧自己燒的呢。”
陳爸爸笑了聲,看向陳媽媽,“我就說小時候就該把清霧送給孟家,老孟這護短的樣子,不知道的以為清霧才是孟家親生的。”
孟叔叔也笑:“我是真寧願拿祁然換清霧,他一天到晚的不著家,一件正事也不做。”
孟祁然做無辜貌,“我進門一句話都還沒說,也能挨您一頓數落。”
一旁倒茶的保姆這時候打趣一聲:“分什麼孟家陳家的,讓清霧跟祁然早點結婚,不就是一家人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孟祁然跟著輕笑一聲,卻是沒甚所謂的樣子。
陳清霧看他一眼。
跟他從小一塊兒長大,比誰都明白他這笑容的意思,他不置可否時,通常就是這般反應。
按理說早該漠然,但到底無法忽略那一瞬間跌落般的輕微失重感。
牌局重開,陳清霧頂了祁阿姨的缺。
孟祁然沒事乾,坐她身旁幫忙摸牌,一邊問道:“我哥還沒回來?”
孟叔叔說:“他約了人談生意,今晚不一定回來吃飯。”
“什麼生意,臘月二十八還得談。”
“現在的年景你以為錢好賺?我看你是該跟你哥哥學學做事。”
孟祁然笑說:“您當我賽車賺獎金就更容易?”
祁阿姨這時候端著一盤甜點進來了,插話道:“那是,你的買命錢。”
“正規比賽安全得很。”
祁阿姨將甜點放在陳清霧手邊的凳子上,“清霧你說說他,讓他彆去參加那什麼摩托車錦標賽。”
孟祁然說:“霧霧你才應該幫我說說我媽,天天給我發比賽事故集錦,這誰受得了。”
陳清霧隻是微笑,並不摻合他們拌嘴。
孟祁然拈起點心送進嘴裡,一下皺起眉頭,“您怎麼不早說是榴蓮餡的。”
“給霧霧做的,誰讓你貪吃。”祁阿姨看一眼陳清霧的牌堆,笑了,伸手拍拍她肩膀,“好好打。”
孟叔叔笑道:“這什麼意思?”
祁阿姨揚眉:“意思是清霧這把牌好得很,你們就等著掏錢吧。”
祁阿姨離開茶室去了會兒廚房,再回來時,這局已經結束。
“怎麼樣?贏了多少?”
陳清霧非常不好意思,“輸了。”
“哎呀。”祁阿姨很是惋惜。
陳清霧起身讓座,“阿姨您打吧,我牌技真的不行。可能飛機坐久了,頭有點疼,我出去透透氣。”
祁阿姨坐了下來,“多穿件衣服,外麵冷。”
“嗯。”
孟祁然將陳清霧手腕一捉,“我陪你出去?”
“不用,我就去院子裡轉一下。”
陳清霧取了門口衣帽架上的棉服穿上,推門,一陣料峭寒風。
天已經黑了,前院裡亮著燈。
走下台階,似有什麼落在臉上,寒涼的一個點,抬手一抹隻有水漬,意識到是開始下雪了。
她走到樹下的背風處,摸了摸棉服口袋。
煙還有一支,但打火機登機的時候丟棄了。
陳清霧將棉服拉鏈拉上,兩手揣進口袋裡,走出門去。
小區裡不免俗地掛上了紅色燈籠,沿路望過去暖融融的,雪是越下越大了,她拉上了風帽,腳步加快。
剛走出小區大門,一部黑色SUV駛了過來。
陳清霧往旁讓了讓,誰知那車緩慢刹停。
車窗落下,傳來一道低沉聲音:“清霧。”
隔著風聲的緣故,聽來兩分縹緲。
陳清霧抬眼望去。
車裡的人戴一副細框眼鏡,神色平淡,極有一種薄雪孤屻的冷峻。
是孟祁然的哥哥,孟弗淵。
陳清霧趕緊打招呼:“淵哥哥。”
小時候剛學說話,很難發得出“弗”這個音,家長就讓她省略了,直接叫“淵哥哥”。此後叫順口了,一直沒改——二十多年的習慣稱呼,改起來反倒彆扭。
孟弗淵看著她,“去哪兒?”
“出去買點東西。”
“走著去?”
“……嗯。”這附近最近的商超有一公裡,走路倒也不算遠。
“祁然呢?”
“在家裡。”
“上車。送你過去。”
孟弗淵的口吻很是淡漠,聽來毫無商榷的餘地。
陳清霧便依言走過去拉開了車門。
她進來的一瞬,車內湧入一陣淺淡香氣,偏冷的調子,像初春還未解凍的青綠泉水。
孟弗淵不動聲色地屏了一下呼吸,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出門怎麼不帶傘。”
“出來才下的,懶得回去拿了。”
孟弗淵將車往後倒了倒,拐個彎,重新駛入車道。
“要買什麼?”孟弗淵隨口一問的語氣。
陳清霧猶豫一霎,“……零食。”
抽煙是今年染上的不良習慣,祁然都不知道,家裡更不知道。倘若他們知道,她必得討一頓訓斥,說不準陳父還會親自盯著她戒煙。
和叛逆無關,純粹因為有天淩晨蹲等開窯,等得又困又乏,窯工隨手給她遞了一支煙,她就隨手接過了;窯工又遞了火,她也就順便點上。嗆得隻咳嗽,但多試了兩口,無師自通地學會了。
後來這習慣就延續下來,也沒怎麼有癮,偶爾煩悶以作消解。
為了不給自己惹麻煩,陳清霧還是選擇了說謊。
兩分鐘後,車停到了便利店門前。
陳清霧拉開門,孟弗淵將車熄火,也拉開了他那一側的門。
下車後,陳清霧見孟弗淵打開後座車門,抽出一柄黑傘,傘是自動,撐開時輕輕的“砰”的一聲。
下一瞬,那傘被遞到了她手邊。
她微微一怔,“……不用。”
孟弗淵手沒有收回,神情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
陳清霧自感已經耽誤他太多時間,便將傘接了過去。
孟弗淵於此時轉身,也朝著便利店走去。
陳清霧摸不準,他也要買東西?
沒想太多,跟上前去。
孟弗淵沒撐傘,身上一件長款黑色大衣,身形峻拔,細雪之中,鶴然清介。
三兩步的路,實則打傘很是多餘。陳清霧在門口收了傘,放入傘架之中。
自動門彈開,她跟在孟弗淵身後走了進去。
店裡沒有其他顧客,隻有一位值守的店員。
陳清霧往零食貨架走過去,孟弗淵頓了頓,走往同一方向的飲品櫃。
拉開櫃門的一瞬,他稍稍抬眼,目光輕掠過陳清霧的麵頰。
上一回見麵還是端午,大半年沒見,隻覺得她瘦了太多,黑色羊絨長裙,套一件黑色棉服,襯得皮膚蒼白得幾無血色,乍看簡直有些形銷骨立的意思了。仿佛一件置於展架之上,冷白燈光下,孤零零的影青瓷。
也不知她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陳清霧平常沒有吃零食的習慣,貨架間逡巡,遲遲無法下手,最後隻隨便拿了盒巧克力。
前方拐個彎,往收銀台走去時,她腳步稍頓,看了一眼貨架上的東西,又收回目光。
孟弗淵隨意取了一瓶水,也往收銀台走去。
在方才陳清霧駐足的地方,他稍頓腳步,垂眼看去。
那是一盒打火機。
到了收銀台,孟弗淵在陳清霧身後站定,將水瓶遞給店員掃碼。
陳清霧動作迅速地點開付款碼,微笑說:“我一起給吧。”
太小的賬單,孟弗淵沒有同她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