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霧隻好把書包給他。
八歲的她還在喜歡粉嫩顏色的年齡,那書包是粉色的HelloKitty,被孟弗淵這樣一個酷哥拎在手裡,簡直滑稽。
孟祁然抗議:“哥你怎麼隻幫霧霧拿書包!”
孟弗淵飛過一記眼刀,孟祁然立即不敢說話了。
到停車處,司機下車接了行李箱去後方安置。
孟弗淵替陳清霧拉開後排車門,自己繞至另側上了車。
兩人同坐後排,車子啟動之後,陳清霧意識到身上還披著孟弗淵的外套,便脫下遞還給他,再度道謝。
孟弗淵接過外套,隨意往一旁一放,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台筆記本電腦,就這樣翹腿架在膝上。
屏幕光源一片冷白,反射在鏡片上,使他原本嚴肅的神色,更添幾分無從窺探的距離感。
陳清霧自覺沒有出聲。
若非萬不得已,她絕對不願意麻煩孟弗淵,自然更不會主動打擾他的正事。
此時前方司機出聲了:“陳小姐住在哪個酒店?”
“稍等,我問問。”
陳清霧拿出手機,給孟祁然發了條微信,未得回複,又撥去電話。響了許久,無人接聽。
孟弗淵轉頭看她一眼,“祁然沒替你訂酒店?”
“不知道。電話不接,可能喝醉睡著了。”
不好耽誤司機的工作,陳清霧便說:“麻煩您先往前開一會兒吧,我先查查什麼酒店有房……”
孟弗淵截斷她的話,徑直吩咐司機,開去某家五星級酒店,語氣有幾分不悅。
陳清霧心道又給人添麻煩了,便沒有推拒,聽從孟弗淵全權安排。
她暗自決定,明天跟孟祁然碰麵了一定說他一頓: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明知孟弗淵最近忙得晨昏顛倒,晝夜不分,把接待她的任務交給他。
車廂陷入沉默,隻聞孟弗淵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響。
陳清霧調暗手機屏幕亮度,低頭回複微信消息——父母先睡了,叫她到達以後報個平安。
等回複完,看見朋友圈有紅點提示,點進去一看,隻是煩人的同讚提醒。
隨意劃拉了幾下朋友圈,忽覺似乎有人在注視她。
她抬頭往孟弗淵的方向看去,他手指搭在筆記本鍵盤上,雙目直視屏幕,一派的全神貫注。
她無聲一笑,為自己這莫名其妙的錯覺。
有些累,大腦抗拒再輸入任何文字信息,陳清霧將手機鎖屏,捏在手中,身體往後靠去,闔上雙眼小憩。
孟弗淵手指一頓,餘光窺得陳清霧雙目緊閉,這才稍稍抬眼,朝她看去。
大抵是春裝單薄,這一身竟比過年時還顯得清瘦。外頭透進來的路燈光,給她臉上染出一點昏黃的暖色,又倏然遠去,重陷入墨藍色的陰影之中。
她總有一種琉璃般易碎的質感。
孟弗淵許久不曾錯目。
陳清霧手裡的手機忽地振動起來。
在她睜眼之前,孟弗淵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是一條垃圾短信,陳清霧點開,順手刪除,然而困意也似一並被清空。
她重新點進朋友圈,百無聊賴地刷了一會兒,考慮要不拿出耳機聽聽歌,又覺得不夠禮貌。
忽聽身旁有細微聲響。
她轉頭看去,孟弗淵摘了眼鏡,輕輕放置在筆記本鍵盤上,閉眼輕揉眉心,吩咐司機:“把廣播打開。”
音箱裡立時淌出音樂聲。
孟弗淵又拿起眼鏡戴上,純粹交代事情的口吻,毫不熱絡:“在審一份資料。路還遠,你睡一覺吧。”
陳清霧說“好”。
她沒再說話,背靠座椅聽歌。
很神奇,這車廂裡的氣氛竟意外叫她覺得放鬆,大抵因為麵對孟弗淵,絲毫不需要她費心去強顏歡笑。
車抵達酒店。
孟弗淵闔上筆記本電腦,拉開了他那一側的車門。
陳清霧拎上提包下車,孟弗淵從後備箱裡拎出行李箱。
到酒店前台,孟弗淵刷卡訂房,陳清霧拿身份證辦入住。
服務生過來,問需不需要將行李送進房間。
陳清霧說“不用”,接過房卡確認了一遍房間號,隨即看向孟弗淵,微笑道:“淵哥哥,今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孟弗淵本就毫無波瀾的神情,似乎又沉了兩分,語氣也是如此:“後天回家嗎?”
東城離南城近,高鐵不過兩小時。
“不回,後天下午直接飛北城。”
“你從北城過來的?”
“嗯。翟老師的作品在北城辦展,還要持續幾天才會結束。”
孟弗淵點了點頭,“後天下午幾點的飛機。”
“四點。”
“後天中午請你和祁然吃飯。”
陳清霧點頭。
孟弗淵頓了頓,“早點休息吧。”
陳清霧又點頭。
孟弗淵已轉過身了,想起什麼似的,身形又是一頓,“祁然忙起自己的事容易顧不上其他,你這兩天照顧好自己。”
陳清霧再度點頭說好。
她想,孟弗淵一定是懶得再替祁然收拾爛攤子,才有此叮囑。
孟弗淵這才轉身走了。
/
陳清霧起床後先去餐廳吃早餐。
微信彈出視頻電話,孟祁然打來的。
她拿紙巾擦乾淨手指,點按屏幕接通。
屏幕裡窗簾還沒拉開,隻亮著一盞台燈,孟祁然躺在床上,臉壓著枕頭。
剛睡醒,還有些惺忪,他五官生得立體深邃,平日總覺得那種英俊太過炫目,此刻幾分倦懶,倒是稍稍消解了那種壓迫感,顯出幾分少年感。
陳清霧將紙巾盒拿到跟前,手機豎靠放置,一邊說道:“酒醒了?”
“霧霧我錯了。”孟祁然笑著道歉,“真沒辦法,他們那些人你也知道,我說就去露個臉,結果去了直接被扣下,不喝酒不給走。”
孟祁然朋友多,天南地北地過來,都為支持他的演出。
“沒事。隻是你早說我自己打車就行,何必還麻煩淵哥哥。”
“把你托付給彆人我怎麼放心?”孟祁然笑了聲,“我哥是不是凶你了?”
“那倒沒有。酒店還是他給我訂的。”
“酒店我給你訂了的啊,地址發你手機了,你沒收到?”
“沒有。你確定發給我了?”
“我看看……”畫麵稍稍凝滯,片刻後孟祁然似是被自己氣笑了,“我喝醉發給文件傳輸助手了。”
陳清霧一直知道,自己的賬號在孟祁然那兒是置頂的,就跟文件傳輸助手挨在一起。
屏幕裡孟祁然忽然湊近,“沒生氣吧?”
“當然生氣。”
“真生氣啊?那我補償你?”
大抵因為宿醉,他聲音有兩分啞,這音色最適合拿來哄人,讓她心裡那點暗生的委屈立時無處安放。
陳清霧覺得此刻自己必須笑一下才行,“不稀罕你的補償。”
畫麵一陣晃蕩,片刻後定格於天花板,隻聞窸窣聲響,似乎是孟祁然正在穿衣服。
他聲音同時傳來:“今天彩排,霧霧你要過來看看嗎?”
“你需要我來嗎?”
“我怕忙起來一時顧不上你。”
陳清霧就說:“東城有個馬蒂斯的畫展,我去看看。”
“那你看完了到時候直接去後台找我,一會兒我把地址發你。”
孟祁然穿好了衣服,再度拿起手機,“我洗澡去了,霧霧你繼續吃早飯吧——要不要我找個朋友帶你去玩?”
“不用。也不是第一次來,不給彆人添麻煩了。”
吃完早餐,陳清霧回酒店房間換衣服。
進門後,她身體往後倒去,攤躺在床上,一動也沒動。
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比誰都了解孟祁然,不管是醉酒不去接機,或是酒店地址發錯,抑或是不強求她去看彩排……他絕對不是故意。
然而,往往是那些無意間的行為,最能暴露真實想法。
她不是都知道嗎,為什麼還是這樣委屈。
而最委屈的,是不是甚至都不能在祁然麵前展露自己的委屈。
她知道祁然最不喜歡看她不高興——他明明已經將所有的偏愛都給了她。
隻是,他偏愛的總量隻有那麼多。
她接受不接受,滿足不滿足,都隻有那麼多。
即便她不高興,不滿意,他也沒辦法了。
手機突然連續振動兩聲。
以為是孟祁然有事情忘了交代,急忙撈起來一看。
竟是孟弗淵發來了兩條消息。
孟弗淵的微信頭像似乎是某部黑白電影的截圖,那畫麵裁切過,不大能看清楚,是一隻男人的手,捏著粉筆在一張圓形桌麵上寫些什麼。
印象中這頭像孟弗淵用了好幾年了,一直未曾換過,也不知是什麼電影。
孟弗淵:派了司機過來,去什麼地方隻管吩咐他。
另一條附上了司機的姓氏和電話號碼。
陳清霧兩分怔然,片刻後給孟弗淵回了一句“謝謝”。
大約孟弗淵在忙,這條消息未得回複。
司機就在酒店的停車場,接過電話之後將車開到了門口。
陳清霧拉開車門上了後座,對司機說道:“麻煩師傅先送我去一下附近最近的商場吧。”天氣冷,她打算先去買衣服。
司機自後視鏡瞥一眼,說道:“孟先生讓我轉告陳小姐,袋子裡有件外套,陳小姐用得著的話,可以拿去穿。”
陳清霧這才注意到,座位上有隻白色紙袋。
揭開一看,那裡麵是件風衣。是她慣常會買的那個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