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萬裡念將歸(2 / 2)

鏡鸞隱 常九思 4847 字 8個月前

仿佛他就在她耳邊淡淡道:“宜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為父已經離開了京城。這一生,為父汲汲營營,不過是求個無愧於心。如今陛下登大寳、四海安定,為父也該退了。唯一牽掛,唯你一人。隻求天下百姓與吾兒無病無災,長壽安康。”

周今宜仿佛能看見他提筆寫下這封信時的神情,從容不驚,無波無瀾,把一切都清清淡淡地背在肩上,埋在心底。

可她拿著信的指尖都在一點點變涼。

沈南意的聲音還在一旁響著:“宜兒,一切都結束了。寒風閣的人找到了徐寧,他已將一切罪責認下。隻是嶽父大人自請歸鄉,周氏一係也大多歸隱。”

他頓了頓,又道:“朕從來未曾想過,逼你在我與周家之間做一個選擇。”

王公公在一旁道“娘娘您信了陛下多年,臣請娘娘,便再信陛下一回吧。”

周今宜默然無言。

寧熙帝三月初十,周今宜回宮,鑾駕穿過一條條宮巷。

在長春殿前見到了沈南煜。

他見周今宜,立時恭敬行李喚她一聲“娘娘”。

她抬起頭來,他朝我笑笑,笑容模糊在四月春光裡,逐漸消散不見。

下月,淩王變該成親了。周今宜記憶中,沈南煜大多時日不在宮中,總是遊蕩四方,沒想這樣不羈的人,有一天也會被束縛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

回宮之後,周今宜才發現整個鳳儀宮中上下伺候的人都被換了。唯留下了阿離與阿宴二人。

這樣也好,周今宜心裡想著,一切終究是不一樣了。

到了入夜,又咳了起來,雖儘力掩住,但想必還是擾了沈南意的思緒,他淡聲問道,今日的藥可曾吃下。

周今宜模模糊糊答了個是,頭卻又疼得厲害。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時候沈南意還是寧王,二人總是在飯後去三步消食,每次累得腰酸腿軟邁不動步子,沈南意卻不肯坐步輦,一把就把我背在背上,大步流星地就往內院走,我嚇得“呀”了一聲,他便偏過頭來看她,氣息吐在她耳邊:“我很歡喜,宜兒,我是真的很歡喜。”

仿若此景依舊,隻是那日仲夏夜風清涼,月光柔和似水,他們身後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他棱角分明的側顏,眉眼中分明帶著的柔和。

又是一年的花朝節,長春殿裡舞姬的緋紅色水袖甩出寸寸曼妙身段,安謹隔著重重衣影遙遙向周今宜和沈南意舉起玉盞:“臣敬陛下和娘娘一杯。”

遠山般的黛眉上挑著,安謹露出婉約精致的笑容:“妾身早便聽聞,娘娘沈體未安,不敢打擾。今日一見,娘娘依舊風華絕世,臣妾等也就放心了。”

周今宜麵無表情虛虛向她舉一舉杯,並不搭話。

宴至一半,周今宜的頭便昏昏沉沉,竟有些喝大了。

“娘娘,娘娘。”我回過神來,隻見那殿中一月白衣裳的女樂師,手扶一架箜篌端坐於台下,指尖撥弄流轉出的樂音似乎十分熟悉。

“此樂師乃是司樂坊琴藝最出眾的,今次也叫她在陛下和娘娘麵前獻醜,權當助興吧。”安謹眼尾卻含笑瞟向我,“娘娘可覺得此曲耳熟?”

周今宜微微變了臉色,此曲名《醉夜》,乃是四娘獨創,從未外傳,宮中的琴師怎會通此曲。

周今宜站起身來向台下走去,阿離在她身後小聲道:“娘娘。”

“此曲是何人教你?”

樂師停下,站起躬身道:“回娘娘,此曲乃是一位故人所授。故人曾道此曲通心意,隻是奴婢心力不足,不能奏出此曲神韻十分之一。還請娘娘恕罪。”

周今宜的記憶來到那日稀薄昏黃的夕陽下,四娘向她喊:“主子,我剛創了一曲新曲,你可以要聽上一聽,此曲通心意,日後你聽到此曲,可要想起我。”那聲音清亮明朗,卻似隔在千山萬水之外。

周今宜搖搖晃晃回到鳳儀宮,阿宴一路都在勸她不該喝這麼多酒,周今宜在路邊吐了幾回,連帶著還吐了幾口紅的。

進屋時腳下卻有些踉蹌,差點被門檻絆了一下,好在一旁有人給我搭了一把手。

可搭在我腕上的手指卻骨節分明,微一用力便將我提了起來,我眯起眼睛仔仔細細看他,笑了聲:“嗬嗬,師兄。”

這幾個字出口,周今宜便發覺今次真是喝過了。

殿內燈火極暗,隻微微從窗紙中透出些月光,原本應該燈火通明的大殿,此時卻隻有他們兩個緊緊相依在這陰暗的角落,連同沈南意的眼神也晦暗得駭人,他微微低頭看我,良久笑了一聲。

沈南意抬手撫上周今宜心口,沒頭沒尾地道:“宜兒,你不要離開我。”

周今宜不在意地笑笑:“臣妾眼下頭疼得緊……”

話頭猛地被他的唇封住。

周今宜口中殘留著的酒氣混著血沫,又被他卷入口中,鼻中也傳來他衣衫上的陣陣酒香。

最後他放開她的時候,還是將她攬得極緊,似生出濃濃委屈。

“宜兒。”

“身居高位,是何等的孤單,我隻有你了。”

周今宜努力咽下喉間湧上的一股股腥甜,啞聲道:“為了將我留在身邊,不惜騙我嗎……”

“宜兒”他猛地打斷她,忽然抬手捏緊我的下頜,緊緊盯著她。

周今宜竟在他眼裡看出了殺意,他道:“宜兒,你不要逼我!”

那日起,宮中全然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從那日起,鳳儀宮中便硬生生又塞進了十個嬤嬤,一隊侍衛,日日都水泄不通的。

周今宜一天中有大半時日是昏昏沉沉的。前陣子禦醫給她新配了服藥,倒是將頭疼症減輕了不少,隻是睡得比往常多些,一日總有五六個時辰是躺在床上的。

沈南意將宮裡的守衛來了個大排查,也將一乾來拜訪皇後的人全擋了出去,對外稱皇後需要靜養,不見來客。

直到初雪那日,阿宴在禦花園采蓮聽見宮人們的閒話。

一說:“你道皇後娘娘,曉不曉得此番危局之勢?”

又一說:“誰知道呢,我看陛下那樣子,八成是瞞著了。可如今周家要亡了,她這個皇後,想來也是做不長久了吧?”

阿宴腳下一個不穩,後麵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她都沒聽清,回頭向鳳儀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