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思君如明月(2 / 2)

鏡鸞隱 常九思 7427 字 8個月前

第二世,她看他紅塵帳外、英年早逝,看著自己青燈古佛,紅顏白發。

第三世,她還是去求了佛祖,用自己在人間二十年的壽命,替他求了一世富貴、花好月圓。

“那他們在一起了嗎?”他急急地問。

周今宜沒有回答他,許久後,她輕笑起來:“可惜他卻忘了她。”

“那仙子叫什麼名字?”

“沐之!”

“沐之?沐之?沐之?這名字怎麼那麼熟悉?我卻偏偏想不起來呢?若寒,你說——”

他一抬頭卻見周今宜早已走遠。

是以,他永遠不會知道她轉身之後的淚流滿麵。

是以,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她在人世那百年的悲傷。

第二日,周今宜並未親自送藥過來,隻派了個侍女過來。

“奴婢侍候公子服藥。”

“你家小姐呢?”

“回公子話,小姐吩咐下來,讓公子喝了這藥。”

沈南意不情願地端過藥碗,一口飲儘,神思漸漸迷離,慢慢閉上眼睛,誰知突然頭痛欲裂,腦中不斷閃過不同的畫麵。幾乎覺得自己支撐不住,卻驀然聽到一陣飄渺的簫聲,由遠及近,她門外緩緩而入,清麗溫婉,紅衣飄然。

蒼白的容顏,消瘦的身子,一襲紅衫,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握著一支玉簫。陽光碎碎落在她身上,安靜而寂寥。

第四十二章 恍如一夢中

沈南意慢慢張開眼醒來,入目而望,依舊是那清冷的淩煙閣,還有周今宜的臉。

她趴在他旁邊睡得很熟,依稀還能聽到她深長的呼吸聲,清冷的眉目微微皺起,蒼白的臉色竟無一絲血色。

他靜靜瞧了她片刻,她便忽的就睜了眼,四目相對之間,她先是微微一愣,隨後便紅了臉,卻還故作鎮定的直起身來,問了他一句:“你醒了?好些了麼?”。

“我這是怎麼了?”。

“是若寒醫術不精,當日戰場上王爺中的毒其實並未清除,以致王爺此次毒發昏迷。”

“昏迷了幾日?”

“七日。”周今宜淡淡道。

周今宜起身去給他端了杯水:“張太醫已為王爺診過,如今餘毒已清,還請王爺放心。”

沈南意靜靜瞧著她,眼裡浮光莫測,幽幽道:“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可我似乎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周今宜將水遞到了他手裡,輕啟朱唇,艱難地扯了個笑容:“既然是夢,王爺就忘了吧。”

沈南意眸心的光澤微微斂了下去。

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我昏迷的日子,算時間,肅王也該到廣陵郡了。”

“這是肅王那邊由暗衛每日傳回的消息。”說著,周今宜從案幾上取過一遝書信交與沈南意。

“至於朝堂上之事,有淩王在,還請王爺放心。”

沈南意淡淡點了點頭。

抬頭,背光下的那人的臉色蒼白,“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周今宜微微一笑,手卻在身邊緊握成拳,福身道:“沒事。我先下去吩咐廚房為王爺準備膳食。”

說罷,便轉身匆匆離去。

“王妃,您怎麼了?”周今宜一個踉蹌,被身邊侍女扶住。

“沒事,不要聲張。”周今宜抑製住喉頭湧起的血腥氣,道:“送我回去。”是她低估了彼岸花毒,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弱,彼岸花雖不會起到實質傷害,卻容易催發自己的心絞之痛,雪花朝露丸也越來越難以壓製。

麵對低頭的丫鬟,周今宜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之前從未見過你。”

“回王妃,奴婢賤民翠兒,原是廚房的粗使丫鬟。”

“今天起,你就留在清楓閣吧。”

“謝王妃,謝王妃。”翠兒不停地磕著頭。

“起來吧”周今宜目光掃過她的眼睛:“去寧懿閣,給阿離帶句話——事已了,可歸矣。”

翠兒趕到寧懿閣的時候,阿離正伺候辛妲進燕窩,聽到周今宜的傳話,征了征,待反應過來,忙轉身一跪,眉眼俱是笑,“稟側王妃,如今王妃傳喚,奴婢恐今日起就不能再伺候您了,還請側王妃恕罪。”

辛妲聽了,心下一急,手中的湯碗不自覺地拋擲而出,灑了一地:“我寧懿閣豈是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之地”。

阿離斂眉凝目,站起往前一步拾起湯碗,放回案上,垂手躬身道:“奴婢這就告退,還請側王妃多加保重身體。”

“你敢——”

阿離輕輕的笑了,目光淡淡在她臉上一掠,低頭行了個禮:“側王妃您是雪國公主,不了解我大燕國法也是自然。大燕律法,不遵主母者,當休。即便您貴為公主之尊,也不例外。”

“放肆——”阿離走後,辛妲將房間的東西能摔的全摔了,又去沈南意那哭了一回,卻是被沈南意下令禁足,同時還讓宮裡派了禮儀嬤嬤過來,說是好好教導公主學習大燕禮儀。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仿佛轉眼間便到了深秋,周今宜也越發嗜睡了,明明才看了會書便睡了過去。

旦日。

陽光初曉,周今宜坐在梳妝台前,拿起梳子緩緩的梳理著披散的長發,描眉、點唇,雅致的玉顏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看著蒼白的臉色在妝容的裝飾下終於有了幾分顏色。

彼岸花毒的毒發時間越來越頻繁,留給自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遠處噠噠的馬聲急促而來。

周浩軒走進清楓閣的時候,幾步之遙的她正在一口血噴到了地上。周浩軒站在門前愣愣瞧著她,看到周今宜蒼白的臉,清瘦如柴的身子,還有地上那灼人眼目的鮮血。

他不知怎的,突的就落下淚來。

“快,快清理掉”周今宜急急吩咐道。

他站在門口,沉默著看著那個場景。

“妹妹。”女子一轉身,臉上閃過一絲焦慮,可轉瞬恢複正常,輕聲道:“哥,——”

周浩軒一步步走近,她特地攔下阿離,不讓她提前稟報,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家書中所說的那般好。

還未入冬,周今宜卻早早披了織錦鑲毛鬥篷,嬌小的人躲在那鬥篷裡,麵色蒼白得可怕,然而那粉色的薄唇卻微微翹起:“哥,我為你備下了你最愛的黃山毛峰,待我親手泡來。”

周今宜臉上帶著笑,溫和得一如既往,仿佛還是當年,每回自己從山莊回來,便會見她早早等在門口,溫柔而清淺的微笑,然後喚他“哥哥”的模樣。

入了秋,外麵的菊花已經開得極好了,周浩軒給她準備了臥榻,扶著她,坐在院子賞菊品酒。

“那日接到父親的家書,說是你要來燕京處理一些事,我還盼著,想著怎麼還得幾天,不想哥哥這樣快就來了。”

周今宜說了許多話,大多是小時候的事兒。周浩軒隻是靜靜地聽著。後來周今宜就說得有些累了,她說到了她一直在等一個人:“哥,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人傾儘一生——.”

“宜兒,彆說了。”周浩軒沙啞著打斷她,然而她卻已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再也聽不到她說話。

將昏迷的周今宜抱回床上,靜靜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妹妹,周浩軒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力。每月他們都會準時收到她的親筆家書,可近兩月,雖然家書還是準時收到,可那上麵的筆跡卻略有虛浮,顯然是書寫之人力有不殆。就算她什麼也不說,可他還是查出了來龍去脈。那彼岸花毒本非毒藥,她卻將那毒一點點滲入心髓。那唯一能救她的還魂丹,她卻早給了沈南意。

讓他如何不恨!

屋裡點滿炭火,可周今宜裹著白色的裘皮還是覺得陣陣發寒,周浩軒替她把脈完,臉色越發冰冷。

“你必須走,我就不信普天之下沒人可解你的毒。”周浩軒十分堅決。

“不,我沒事,這幾日不過是剛好心絞之痛發作,很快就好了。哥,你給我一段時間,等這邊事情一了,我就跟你走。”周今宜聲音輕軟像是乞求。”周浩軒一聲冷笑“你不要忘了,他至始至終愛的都是那蕭靈兒。”他蹙眉看著她,冷靜但殘酷地提醒她,“你所做的一切,在他看來,不過是為了周家興盛和那後位。”

周今宜長歎一口氣,“我不在乎。”

她從未後悔愛上沈南意,隻是已經度過的漫長時光,還有將來的漫長時光,若有一天她不在了,不知他還要獨自一人麵對多少紛爭和殺戮。

他靜靜看著她,許久許久,終於是大笑出聲來:“他就值得你如此豁出命去救他。

她終是落淚,是啊,他就如此值得自己豁出命去,可她已經回不了頭了,隻因那千年的記憶都是關於那一個人的,她怎舍得放棄?

他終是答應留下來,答應幫她接手寒風閣,她早已力不從心,可她的心願還沒完成。從小到大,隻要是她想要的,他都幫她得到,以至於,如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將自己的命雙手捧上送給彆人,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