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夢初醒似的接過碗來,抿了一口,眼神又回到那婦人身上:“香味倒是不錯,隻是太淡了些。”
“看來公子平日裡飲慣了好酒,不如隨我進裡邊去,保管讓公子嘗到那玉醴瓊漿。”
後麵半句話她壓低了聲音,聲線如同蜘蛛吐絲一般,黏糊糊、濕答答的,目光也像蛛絲一般纏繞在公子的臉上。
我看這情形,趕忙打斷了他們的話:“這市集裡邊可沒有什麼好酒,都是那些貧苦人吃的,若要飲好酒,必得去那酒舍裡邊。”
這婦人聽了這話,臉上起了陰雲:“哪裡冒出來的女娘,滿口胡言,我這酒,便是連王公貴族也是喝得的!”
“我可沒有胡言,哪個王公貴族會踏足平縣的市集?”我又回懟了兩句。
她的臉色更加陰沉:“胡言亂語,壞了我的生意,小心我讓人趕了你出去。”
話音剛落,酒鋪中正洗滌酒器的三位幫工聞聲也走了出來,一個個人高馬大,怒目圓瞪,立在我的麵前。
“這不是哪裡來的女娘,這是朕的新婦。”王公子站在了我的麵前,伸手把我往身後擋了擋。
我聽他自稱朕的時候,心裡一驚,但市集喧嚷,那幾人似乎沒有聽清,隻注意到新婦一詞。
“這鄉野女娘竟是公子新婦,是我們看走眼了。”那幾人許是見他雖一身素衣,但氣度不凡,身份難辨,怕惹了麻煩,便散了去。婦人依然恨恨地盯著我,卻沒有再多言。
王公子似乎對這句“鄉野女娘”的表述有些不滿,蹙了蹙眉,還想開口。我見狀,拉著他的衣袖,急急地往前走了。
往前走了一裡地,我因他剛才的解圍之舉對他道了謝。
他笑著說:“無妨,那幾人看著不善,竟欲欺辱於你,欺辱於你,便是欺辱於朕,若是再靠近一些,朕就拔出劍來了。”
我趕緊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我,我,我!可不許再說錯了。”
“朕……我記著了,下次絕不再錯。”
再往前走,有個瘦削精乾的男子在街角支著一個攤位,上麵卻空無一物,不是所售為何,唯有幾根竹簡與一支細細的毛筆,而這些竹簡上卻是空空如也,地上有個竹簍,卻也丟擲著幾根竹簡,這些棄置的於地的,卻是有字的。
不時有人駐足,行人拿起筆,在竹簡上寫下一個字,或是讓這個男子寫下一個字,然後等著男子撫著自己的長須,眼睛眯成一條縫隙,沉吟片刻,說出幾句話來,行人有的喜笑顏開,有的卻是罵罵咧咧地走開了。但男子不喜不惱,等著下一個光顧之人。
我想起了東方朔,以及後世的一些算命先生,隻是此人雙眼完好,透著令人難以捉摸的精光。
王公子好奇地走近了這個攤位,我也跟了上去。
“公子可要測字?”
“靈驗嗎?”
那人聽了此話,察覺了送上門的生意,嘴角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方圓百裡,最為靈驗。”
王公子信服地點了點頭。
我止住了他掏錢的手,對著這個神神叨叨的男子說:“方圓百裡,都到荒郊野嶺之外了,哪還有其他測字之人,跟你比較靈驗不靈驗?”
那個男子臉色沉了沉,但他還未反駁我,王公子便笑著對我說:“無妨,就當找個樂子。”
他說著,提起了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寫的字,是標準的篆書,體勢開闊,筆力遒勁,似乎是——一個“姝”字。
測字之人瞥了一眼,裝模作樣地拂了拂自己的長須,不一會兒,眼神裡突然多了一些驚豔之色。
他緩緩開口道:“朱色為尊,貴不可言啊。”
“可惜了。”我笑著說道。
“如何可惜了?”那人對我的笑聲有些不滿。
“這可不是公子之名,是我的名字。我像是貴不可言的樣子嗎?”
那人冷臉道:“這位女公子雖然如今不能言貴,但不日定將飛上枝頭。”
王公子笑著看著我:“我倒是覺得,此人方才所言非虛,確實靈驗。”
那人見自己得了認可,又撫了撫長須,道:“不過,著實可惜啊。”長歎之後,卻欲言又止。
“可惜什麼?”王公子問道。
測字人的一對小眼睛精光一閃,開口道:“此乃天機,不可泄露也。”
公子聞言有些驚異,我拉著他準備離去,卻聽那人又緩緩道:“公子若想讓鄙人透露這天機,必得另加錢。”
我無語地搖了搖頭,依舊轉身欲走,但王孫卻拉住了我,手裡拿著一餅明晃晃的金子,對那人說:“這些夠嗎?”
測字之人兩眼放光:“夠,夠,夠。”
“這金子若是給了我,我能告訴公子兩千年的天機!”我驚詫地看著這金子輕易落入了測字人的袋中。
王公子卻笑著拍了拍我的腦袋:“彆鬨。我倒是想聽聽看他怎麼說。”
那人慢條斯理地吐露了所謂天機:“這字女字為側,並無立足之地,而朱字僅有一中豎是為立足之處。”
他說著,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想來女公子心氣甚高,雖富貴易得,無奈根基不穩,恐怕最後風雨飄搖,命比紙薄啊。”
我冷笑著駁斥道:“你這錢賺得容易,也是富貴易得,可惜昧了良心,隻怕最後風雨飄搖,命比紙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