娙娥 若是沾了藥的氣息,那麼連詩也是……(1 / 2)

未央賦 石門之客 4346 字 8個月前

題詩照例有半柱香的時間。宮人點了檀香,開始計時,我在亭子裡端坐不住,便起身走了出來。

沿著湖畔走了一會兒,離涼風亭有些遠了,見眾人有的彼此談笑風生,有的獨酌自飲,暗自思量,有人已經提筆,在竹簡之上塗塗寫寫,也有人流連花叢,看斜陽曉風,尋找詩意。

而陛下在同王娙娥說話。突然間,王娙娥有些咳喘,她一咳起來,身子微顫,像要被軟風吹倒似的。她的侍女急急地送上藥碗,陛下又命人為她披上了一件禦寒的外袍。

我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心疼,她年紀看似與我一般大,明明是大好青春,卻飽受病痛折磨,便問身邊跟來的江離:

“我入宮也有月餘,不曾聽陛下提過他有這樣一位表親。你方才悄聲說,她有不足之症,是何不足?可是心症?或是喘症?是先天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

江離搖了搖頭:“這位王娙娥原是身體康健,方得入宮,不久便受幸,後封了美人。上天眷顧,入宮不到半年,便懷了皇嗣,可未曾想,懷胎至七月,忽然滑了胎,從此便傷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可憐她那時才十六七歲。”

她說道此處也微蹙了眉,長歎了一口氣,似是於心不忍:

“陛下為了安慰她,也為了安撫王氏外戚,便將她升了娙娥,品同關內侯。實際上,那時候陛下登大位未久,宮裡隻有皇後,並無昭儀與婕妤,就連班婕妤當時也隻不過剛受君恩,隻是封了少使,比家人子稍高了一級。所以娙娥之位隻在皇後一人之下而已。可數載過去,終究是未查出來到底誰人是幕後之凶,隻是草草處理了為娙娥安胎的醫工,以及娙娥身邊近身侍奉的兩位宮女。倒是如今婕妤已有數人,而王氏卻依舊隻是娙娥而已。”

聽完了這個故事,再想到她弱柳扶風,西施捧心的薄姿,我更是心痛不已:

“會不會是年幼懷子,胎內本身不足呢?並沒有所謂凶手?”

十六七歲的年紀,按照現代的標準來看,尚未成年,又是與陛下是三代以內近親,若是胎兒先天不足,或基因異常,導致大月齡滑胎,也並非沒有可能。

江離卻否認了我的猜想:“如今都快三四年了,王娙娥除了天地祭祀與除夕夜宴,鮮少露麵,聽說,不僅是因為身體不好,不宜勞神——”

她壓低了聲音,四望無人,才悄聲接著方才的話說道:“而且還是因為滑胎之事,一直未找到真凶,心有怨念。所以心思蕭條,久居深宮,也常避著陛下。今日重陽宴,大概陛下也不曾想到王娙娥也會駕臨的。有閒言碎語說——”她驀然止住了話。

“說了什麼?你話說一半,引得我心癢。”

江離有些支吾了起來:“都是宮內長舌婦人胡言亂語的。婕妤不必認真,當作玩話便好。說是——說王娙娥那日喝下了一碗安胎之藥,便腹痛不止,應當是藥裡頭被人投了毒,才滑了胎。說——說那安胎藥裡下了附子,那是大寒之物。不僅是有孕之人不可服用,哪怕是普通女子也不宜碰的,寒涼之物傷身傷腹,若是多用了,終身不孕也是有的。”

我不解地問道:“可是安胎藥不皆是太醫經手的嗎?皇嗣安胎是大事,何人敢如此膽大包天?若是藥中下了滑胎之物,一驗藥渣子便可,如何查不出來?”

江離壓低了聲音,靠近了我的耳朵說:“婕妤可知孝宣皇後許氏,也就是當今皇後的姨母?也是被下毒至死,孝宣許皇後可是貴為一國之後啊,又得孝宣皇帝的寵愛,照樣逃不過後宮爭鬥,被毒殺的命運。”

她說罷滿臉愁容地望著我。

“我大略聽聞過一二,可那時朝中大權皆在霍氏手中,霍家視後位為囊中之物,不料因為孝宣皇帝的故劍情深而失了後位,霍家不願女兒屈居婕妤之位,所以對先孝宣許皇後下了毒手。

“可三四年前已是陛下在朝,王娙娥又姓王,王氏外戚滿門皆候,權傾天下,誰人敢得罪?更彆說下毒了。這可是滅族之罪。何況,安胎藥中下毒,手段太過拙劣了。”

“手段拙劣?婕妤為何這麼說?”江離一臉茫然,沒想到我會這麼評價。

“真要下毒害人,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安排縝密,怎會大模大樣地在安胎藥中下毒?一來,是碗中必有藥渣,不可能吃乾喝儘,一滴不剩。二來,安胎藥經過的人手有限,除了宮中太醫令,便是近身的內侍宮女,誰有嫌疑,一查便知。

“像毒殺許皇後一案,凶手已然縝密,但百密一疏,嚴查之下,亦露了馬腳,所以孝宣皇帝在霍光死後便立刻清算了霍氏家族,連後來的霍皇後也不得幸免。”

江離緩緩地點了點頭,又驚歎道:“婕妤——倒像是對後宮的手段了然於心似的。”

我在現代的宮鬥劇倒不是白看的。但聽她這麼說,我隻好尷尬一笑:“哪有,隻是普通推想而已。用些邏輯誰都能想出來的。”

我們又靜默無言走了一會兒,江離提醒道:“婕妤,咱們得往回走了,可彆誤了時辰。”

半柱香的時間流逝得飛快,我的詩卻還一句未得,但遠遠看見眾人已經在涼風亭中圍攏到了一處,大概已經開始題詩,便隻得硬著頭皮跟著采蘋一同往回走了。

等我們回到了涼風亭,隻見王娙娥伏在書案旁寫字。眾人圍繞著她,陛下站在中間,低頭凝望著。一時間寂靜無聲。我悄聲走了過去。

她抽到的竹簽放在書案的一側,上麵寫著“粉麵含春,醉笑東風”。這個謎麵倒是簡單,必然是桃花了。我一時間有些羨慕她的好運。

但見她寫字之時,中間又咳了兩回,她拿帕子掩著唇,她的手指骨節分明,蒼白沒有血色。臉似乎憋得紫了些,雙眼盛滿了盈盈的秋水,寫字的手也顫抖了起來。

她的侍女捧著藥碗立在一側,見她咳嗽,便伸出手去想把藥碗遞到王娙娥的手裡,卻被她握著綢帕的手推開了。

“若是沾了藥的氣息,那麼連詩也是苦的了。”她淡淡地說。

陛下有些心疼,開口問道:“阿青,你如今怎又添了喘症?”

她沒有抬頭,繼續寫著字,一邊寫,一邊輕聲說道:“並非如今添的,原是體虛,兩年前的冬日不慎又染了風寒,便留下了喘症,每到季節之交便是如此。陛下兩年有餘不曾去過鳳儀殿,自是不知。”

陛下臉上很是尷尬:“那,也得讓太醫令看看才好。當好好調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