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蹙了一下眉,看向他肩膀。
隻見,他肩膀處的黑色布料破了幾個細小的洞,洞口周圍沾著血色,把原本的黑色染得有點暗。動作一大,還是有血會滲出來。
其實他手腕上傷比離頁嚴重很多。但是他作為師父,自然看不得自己徒弟受傷。
千池照那天晚上給他療了傷後,才顧起自己來。
彼時他白色的衣服已經沾上了不少灰,他動動手拍掉了灰。解開繩子,挽起袖子,露出了布滿密密麻麻勒痕還流著血的手腕。
他皮膚比較白,血跡流了一手,再加上那些勒痕,有的淺有的陷入皮膚裡,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離頁的傷好了,捏起衣料將衣服和傷口分開時撕裂般的痛感令他頭皮一緊。但當他瞥到千池手腕上的勒痕時,愣怔了幾秒,以至於忘記了疼痛。
目光移到他臉上,就見千池麵無表情似乎感覺不到疼一樣,一手療傷一手就這麼舉著,有少量的血順著手腕流到了胳膊上,還有一些落到了袖口。
離頁抿了一下嘴唇,問他:“你不疼嗎?”
千池沒搭理他。過了會兒手腕上的傷口愈合了,才回他:“好了。”
離頁:“……”
“休息好了嗎?”
離頁看著他,片刻後道:“好了。”
千池越過他,扶了他肩膀一下,邊向前走邊說:“一會兒跟著我。”
離頁看著他的背影,良久後跟了上去。
他們往叢林的更深處走,毒物的數目逐漸增多,體型慢慢跟著龐大起來,一條藤蔓像是樹乾那麼粗壯,上麵長滿了各種猙獰而奇形怪狀的花,有的像伸開的五指,有的像糾纏的蛇,花瓣纏繞在一起。一根弱小的藤蔓,它綠色細長的莖從地上爬起,在風中晃晃悠悠像是人類的手臂試探著往前延伸,對麵的樹枝離它有些遠,它伸到半途突然無力地耷拉下來,幾秒後,昂首,拉直莖身,奮力一躍,首段夠到了樹枝,一秒鐘後,像是找到了支撐一樣,圍著樹枝纏繞幾圈。然後靠近樹枝的綠莖開始旋轉,慢慢地一個個的螺旋狀出現了。
離頁走過它們,看都沒看它們一眼,踩著落葉往前走。和千池經過一棵鬆樹時,在樹下看見了一隻被黑霧包裹的白骨。
又一具骷髏。
千池兩指火光燃爆,直指黑霧,霧氣急速消失,白骨逐漸顯示出來。離頁看見了一個比較瘦小的骨架,是個女孩兒,她死了,又一個生命逝去了。
千池想起之前離頁說那幾個人身上都有香火味的事情了。他道:“等出去以後去寺廟和道觀看看,一定有貓膩。”
離頁“嗯”了一聲。
千池跟著離頁的靈蝶,離頁跟著千池,在樹叢裡兜兜轉轉。很快遇到了另外一隻灰色的袍子,很小一隻,像是超市裡最小號的塑料袋。灰色的小袍子鼓鼓囊囊,黑霧做的腳站在枝頭,居高臨下地瞅著他們。
突然,離頁一道冰藍色的靈力擊中了它的袍子。
它瞬間泄氣,飛起的時候,整個掛到了樹杈上。
原來是個傻子。
離頁搖頭輕歎。
繼續前進,他們殺死了殘留在這裡的諸多小灰袍,驅散了濃稠厚重的黑霧。第二隻是在一隻快要死去的野獸身邊——它長著紅色的獠牙,頭巨大無比,爪子像是電鋸一樣鋒利,這次是千池動的手,野獸是離頁殺死的——站在它的脊梁之上,長劍刺入它的頭顱,野獸的前蹄離地,怒鳴聲響在夜色裡,驚起了大片的鳥雀。第三隻是在一條蜿蜒的小溪邊,離頁用法術殺死的,接著是第四第五第六隻,夜色愈發的濃重,月亮的光芒強盛,照亮了叢林頂端的樹葉。這些葉子在夜裡發著晶瑩的光澤,強烈的月光衝破樹葉的遮擋一路透過樹冠、低矮的灌木、進到長滿植被的地表。
茂密的叢林中隻有他們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前進的身影和細小的腳步聲。
等他們進到叢林最深處的時候,很輕易地殺死最後幾隻圍在一起的灰袍時,靈蝶就消失了。
禁地的漏網之魚消滅乾淨了。千池撿起一片袍子的餘角揣進了兜裡。
此時,已經接近淩晨,走了這麼久連那隻體型最大的灰袍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兩人打算稍作停留,就出去的。
離頁在密密麻麻地長滿植物的地表上,勉強尋了個略顯空蕩的地方坐下,千池和他隔著幾個鮮豔的蘑菇坐下,靠著一棵不算奇怪的大樹,忽然對他說:“累嗎?”
這個人居然還會關心人。
離頁扭過頭,見他曲著一條腿一條胳膊搭在上麵手自然地垂落,另一條腿放在地麵上。那張被換過的臉在各種奇異生物及其月光的映照下顯得安靜,像是潺潺的溪水。
他道:“不累。”
“我能問問,你的靈力為什麼會這樣嗎?”千池問。
離頁:“天生的,沒得治。”
千池抬頭看著濃密的樹葉,“不為此感到憤憤不平嗎?”
離頁感覺有些冷縮起了雙膝,環臂靠著樹乾打算睡覺了,掌門大人問了他問題,看在他主動關心自己的份上,蹦出一個短促的字,“不。”
他很容易滿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這倒引起了千池的詫異,他終於扭過了頭,離頁偏過頭閉著眼的樣子在夜幕裡顯現,月光勾勒出他屈膝抱臂的身形,在茂密寬闊的林間顯得渺小孤獨。
千池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一滴水落入了池塘蕩起了漣漪,他瞳孔裡出現了一種不可思議,水波蕩漾著消失,沉溺的溫柔倒映在他眼裡。
以前策玄也這樣睡。
他伸出手,想觸碰離頁的手,停在了半途。
他差點忘記了,他不是他。
千池胸膛在夜幕裡起伏,他收回手放在了原位,一片葉子離枝飄蕩下來,被他接住握在手裡。
他丟掉了,依靠著樹乾等離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