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風吟!你醒醒!你醒醒啊!”
可是他沒有理他。
為什麼當初不肯回頭看他一眼,也不至於連他最後一眼都看不到。
百裡風吟閉著眼,唇顫抖著。下一秒,他抬手對著墳頭“嘣!”的一聲,策玄的墳瞬間四分五裂,紙灰又落到了其他地方。
他開了棺,和著雨水和屍臭,把策玄的遺體從墳墓裡取了出來。
策玄剛下葬,還穿著整潔的衣服,一頭白發,皮膚鬆弛,滿臉皺紋,像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
策玄慢慢地從棺材裡出來,長發被風吹起。身體越過墓碑,來到百裡風吟身前。
百裡風吟伸手接住了他。
他沒有淋雨,是百裡風吟用屏障將雨儘數擋了。
百裡風吟的臉上雨水和淚水混合,抱著策玄跪到了地上。
也許是他記得明明見過策玄不久,臉龐應當還是昔日的嬉笑少年,也許是布滿皺紋的臉,讓這個曾經在風吟眼裡無比熟悉的相貌變得陌生。
許久抬手撫上滿是褶皺的臉頰,親昵地將臉貼到策玄的額頭。他垂眸淚眼模糊,注視著策玄的臉。哽咽了片刻,啞聲說:“我來晚了。”
他還記得,他答應過策玄,要把桃花種滿後山,還記得要在玄吟居的窗前種一株玉蘭花。
還記得當年在如境都一起練劍習武的日子,策玄總是央求他,說:“我要走後門,我要在三個月內學會所有武功和法術,到時候我就是如境都最厲害的人了。”
昔日種種,都不再豔。
彼時一陣清風徐來,就像有人輕輕撫過他的臉頰,動作輕柔。
後來他把策玄的屍骨帶回了如境都,葬到了沒有幾棵桃樹的聽花穀。
再後來桃花成林,玉蘭滿枝,卻不見故人來賞。
千池滿眼通紅,想不到自己等了一千年的人,卻就在自己身邊。
也難怪離頁的眼睛那麼像他,連氣息都像。
孟婆替他高興地抹淚:“真是太不容易了。”
泰媼鬆了口氣,拍拍胸口。離頁仍舊閉著眼睛,盤腿坐於榻上,片刻後忽而睜開了眼睛。
下一秒,隻見偌大的銅鏡瞬間一片黑。千池愣了會兒,問泰媼:“怎麼回事?”
泰媼急忙上前檢查了一下銅鏡,沒有什麼問題。
回來後,張了張嘴,對千池說:“可能他布了結界。”
千池沉默了。
這個臭小子。
他轉身就走,孟婆在他身後笑問:“這麼著急走啊?”
千池在前回道:“我去一趟孽海。”說著便投身於黑暗中。
孟婆,泰媼:“……!”
他倆臉上都是一副“完了”的表情。
所謂孽海是存儲死人記憶的地方。
一片黑暗中,千池提著青燈,一路往前。踏過懸浮的石塊,周邊是流著血水的罰惡司,司裡鬼泣神嚎,哀鴻遍野。
一千年他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每快到三百年之約的那段日子,他都會特彆期待。
期待著他們的重逢,期待見到策玄的轉世。
轉世會是怎麼樣的人,會有什麼樣的脾氣。見到了又要說什麼,做什麼。
他每走一步心跳都會加速。
再往前跨過奈何橋,走過彼岸花海時,花群突然亮起斑斑點點的紅光,像是閃著紅色光芒的螢火蟲一樣。
他周圍飄了很多,有幾縷落到肩膀上。就好像前世與他相識。
千池微微瞥了一眼,肩頭的紅點,被他抬手掃落了。
片刻到了孽海。
孽海的黑暗中,閃著無數的各色的光球,把原本暗沉的孽海變得明亮。
光球裡閃爍著主人生前的各種記憶。出現頻率最高的便是主人了。
千池來到這裡是為了找尋策玄的記憶。
可是,他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
“怎麼會?”千池蹙著眉,不解道。
之後他去尋了查察司的判官,問:“孽海的記憶會消失嗎?”
判官看著他,頓了頓,點了點頭。
千池在似乎思考什麼,片刻又問:“給我查查策玄今日轉世的信息。”
如境都的結界查不出來,地獄就不信查不出來。倘若他真的來如境都心懷不軌,那他……該怎麼辦?
況且他也想看看離頁的陽壽。他向天帝許願,保策玄今生長命百歲,一生無憂。
判官麵露難色,垂眸許久才抬頭看著他,道:“可以是可以,但你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許張揚。”
“我答應你,快點。”
說罷,判官取了生死簿出來,發黃的紙張在他手中一頁頁翻過。
千池的心跳也跟著加速。
半晌,生死簿翻過半本,判官手落到一處,指著字,說:“離頁,一九九八年生於幽蒙穀,死於……二〇二七年。”
“你說什麼!”
離頁今年二十有六,也就是說他隻能再活四年了。
他向天帝許的願,終究還是沒能實現。
千池一氣之下把判官拽離椅子,狠聲說:“天帝老兒竟然敢騙我!你也是他的幫凶!我許願保他長命百歲,甘願受這鏈枷之苦千年,難道就是為了讓他隻活三十年!”
判官大氣都不敢出,哆哆嗦嗦地顫聲道:“不關我的事啊,我隻是聽命辦事,跟我沒關係啊,你,你,不能拿我開刀啊。”
千池氣沒消,仍舊揪著他的領子不放。
判官又道:“冤有頭,債有主。”
他沒敢把那你去找天帝去這句話說出來,因為他怕烏紗帽不保。
千池怒視了他一會兒。放手時用了點力氣,判官就狠狠摔到了椅子上,椅子搖晃了幾下才穩了。
千池胸口的起伏漸漸平穩,片刻恢複冷靜,但說話的時候依然火藥味十足,問他:“給我查查幽蒙穀是什麼地方。”
判官忙不迭地“哎”了一聲,接著把生死簿收起來,到放著無數書本的櫃子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本書。
他翻開目錄按照頁數指引,找到了幽蒙穀。
“幽蒙穀是六百年前巫山所設,也就是現在的廣西一帶。百年來不與外人交往,負責看管命軸。”
千池懵道:“命軸是什麼東西?”
判官合上書,說:“六界之人命運都在那上麵。”
那既然如此,應當是友。那為什麼離頁要瞞著他,他來如境都到底想要乾什麼?
離頁第一天去了聽花穀,可是聽花穀裡除了他前世的屍體什麼都沒有,今天又要去藏書閣……
那他的目的也就是這兩個地方了。
片刻他問判官:“除了這些就沒有彆的了嗎?”
判官想說,你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陰曹地府而已,有人間地域記載就不錯了。
但嘴上卻說:“沒有了。”
千池的臉依然很臭。
回到如境都的時候已經快要天亮了。
他沒回玄吟居,而是千裡傳書告訴了蕭亭和天界好友這個好消息。
然後在新弟子居住的彆院外停駐了許久。
他照著房門上的名字,看到離頁房裡的燈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似乎有心事一樣睡不著。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竟已到了離頁的房門口。
天已蒙蒙亮,晨光熹微,他站在離頁房門口,正當猶豫是走是留之時,離頁的房門突然開了。
離頁穿著白色的裡衣,散著頭發,看到他時,蒙了片刻。
原本千池以為他腦海中曾經設想過無數次和策玄重逢後的場景,可真當到了這一天,他還是手足無措,內心的慌亂不可避免。
他下意識地張開嘴,想說一句:“好久不見”時,卻見離頁突然把門關了。
千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