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接住了他,跪地垂眸焦急地凝望著他,片刻,一縷刺眼的白光出現在餘光裡。
他扭過了頭。
白光漸漸削弱,一個虛影,雪白單衣,紅勝楓的外袍,半紮著的黑發長發,一張熟悉無比的臉龐出現了。
是策玄。
千池睜大了眼睛。
虛影微斂著眸子,笑看著他,片刻,“好久不見,風吟,你沒有看錯,我真的是我。”
千池腦中“嗡”聲一片,“怎麼……怎麼會?”
策玄的視線瞥向了他懷裡的人,臉色微微一變,最後歎息道:“先把他放下吧,你過來,我和你說些事。”
千池的目光從策玄身上收回,落到離頁身上。離頁安靜地躺著,臉色並不是太好看。千池猶豫再三,輕輕在離頁額頭一吻,放下他,站起轉身朝策玄走了過去。
策玄朝他一笑,倏地問:“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千池老實回答道:“不知道,如果硬要說的話還是你吧。”
策玄笑了,但那絕對不是開心地笑。
他再沒有說話,而是垂眸盯著千池垂在身體一側的手,然後用自己本就虛無縹緲的手將那隻手牽了起來,轉身帶著他往前走。
周圍是那麼安靜,千池瞥掃一眼牽著他的那隻手,三秒後視線又上移落在策玄臉上,五秒後回頭望了眼躺在地上的離頁。
策玄一直看著前方,“他沒事。”
千池轉回頭看著他側臉,問:“你怎麼肯定?”
策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沒事他也沒事。”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他是你的轉世?”
策玄點頭並補充:“從他來如境都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
千池再次震驚。
策玄:“我,就是紫蝶。”
千池:“!”
策玄不緊不慢道:“殘魂的形式法力太低微,以虛影的形式跟了你那麼多年已是萬幸,後來靈力損耗太過嚴重,就隻能化作一些小東西了。”
千池停了腳步,策玄也跟著停了下來。
千池麵對著策玄,如鯁在喉,過了很久才勉強發聲:“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在這兒?是誰殺了你?”
策玄依舊不緊不慢,他盯著千池的眼睛,淡淡說:“因為紅塵滾滾我還沒看透。”
那年他離開如境都以後去了很多地方找風吟,結果卻始終一無所獲,本想著尋到人替他洗去魔氣的,沒想到半路出了意外,他去了地獄見到了黃泉路邊的孟婆,孟婆端過來的湯,他假意喝了進去,過了奈何橋時全部吐了出去,多半的魂魄去投胎留下小半逃離地獄。
洗骨陣的代價是布陣之人的壽命,他隻能讓多數的魂魄去投胎轉世,以待來世啟動洗骨陣。又因為實在舍不得離開風吟,所以一小半的靈魂出逃。
他費儘心思找到廖吾,向神明許願,希望風吟平安喜樂,希望如境都的所有人平安健康。從廖吾那回來那天,江南剛好下著雨,他在自己的墳前看到了痛哭的風吟。
他看過風吟撿走素問時的樣子———在森林中的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撿起了滾到腳邊的鳳凰蛋。風吟蹙眉盯著手裡的鳳凰蛋看了許久,偏頭咳了一口血水在地,隨後帶著鳳凰蛋和他的屍骨顛顛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在他走後,一縷殘線從他身上飄揚著掉落下來。
之後便跟著他回到了如境都,親眼看著風吟在聽花穀冰封了自己的屍骨,並在冰棺裡放了曾經許諾過的禮物——冰蠶絲。
風吟身上還有連黃沙都遮不住的魔氣。
那一瞬間他好後悔沒有保護好自己,為什麼早早就離開了人世。
他還未完成自己的大業,還沒有陪師父風吟一起去過塞北。沒有……沒有找到或者說與塵世如果還沒有死去的父母重逢。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死了。
有人說,人死後若是執念太過深沉會化成厲鬼,但是他沒有,沒有麵目猙獰青麵獠牙,是該慶幸。一縷殘魂的樣子風吟還能認得。
風吟身上的魔氣多年來不見有消散的痕跡,他知道,他還有未完成的任務,所以他隻能等他的轉世出現。
隻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千年之久。
往後的日子裡他都作為一個透明人看著素問和北宮雪一點點長大,他們在如境都的山巔習武練過劍,在各地遊走過,睡過破爛的屋子和廢棄的寺廟。甚至在風吟抱著兩個小孩兒靠樹睡著的時候,拎著袍子蹲下用虛影的白手牽了牽兩個小孩的手………
白雲蒼狗,往事如煙。
後來靈力損耗太重,他在這不見天日的深淵裡待了很多年,久到記不清年歲,久到整日手攬回憶入睡。
漫長的等待煎熬中,他在深淵留了後手,以便發生意外無法啟動人間幾處大陣時使用。他一邊等一邊盼望,盼望期待風吟有天能夠找到這裡,與他重逢。
或許是上天垂憐,有天,他終於恢複了生機,大喜過望。走出深淵之時,卻受到了烈日灼心般的痛苦。於是他想儘辦法變些小玩意兒出去,以蝴蝶的形式陪伴在風吟身邊,跟隨著他看事態變遷滄海桑田的同時也見證了風吟身上的少年氣一點點流走,被人被事搜刮殆儘。
可悲可歎。
風吟身上的業障也在這些日子裡愈發的濃厚,怎麼洗都洗不掉。
前麵素問告訴過了師書業障要想消除除非轉移,否則隻會慢慢拖垮自己,但風吟怎麼可能會那麼做。於是風吟隻能日日拖著沉重的身體做事。
策玄隻能無能為力地看著。
等轉世的出現,等他來,祈願他能來啟動大陣。
啟動大陣燃燒壽命,這就是離頁為何隻能活到三十歲的原因。
也就是因為這樣,策玄始終覺得欠離頁很多,對他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執意為之,離頁或許能與家人相伴一生,莫要家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離頁到底是因為他的記憶而喜歡上風吟的還是本身驅使,對於策玄來說都無關緊要了。
本是一人何必糾結這些。
他活得夠久,當年是因為紅塵滾滾還未看透,如今也該到了跳出的年紀,人世間的不幸與萬幸皆嘗了一遍,拿起也該放下了。
他勸告風吟也該放下,三世的執念還不夠嗎?
但……
“我不願!”風吟怒吼。
策玄靜靜地看著他。
“我不想,這世間除了師父師弟我就隻有與你說真話了,我不想失去你,懂嗎?!”千池有些焦躁,以至於額頭青筋暴起。
策玄在他灼熱不甘的目光中緩緩坐下,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你不是想知道是誰殺的我嗎?”
千池憤怒的表情變成了茫然,下一秒,本能問:“誰?”
策玄微仰首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那個告訴我曾在江南見過你的人。”
千池飛快地蹙了一下眉。
策玄:“廖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