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素問從這裡離開,卻不知要去哪裡……(1 / 2)

千年三見 歎非晚 8929 字 8個月前

素問從這裡離開,卻不知要去哪裡。手機不知所蹤,借路人的電話給千池和北宮雪打電話卻無人接聽,百裡落的手機亦是。無奈,她隻好徒步往如境都走。

素問走出熙攘,高樓相疊交錯,車流不息的城市,進入城市外圍化工區。高大粗壯的煙囪,源源不斷地向外噴出白色的霧氣,化工區的林木消化一半,另一半散落在空氣裡被人類吸食。

傍晚時分,她走到了漫長的遼闊的崖邊,地麵上是枯黃的短草,北風從四麵八方刮過來,峽穀兩邊是高聳的鋒利山壁,山壁腹部是猶如掌紋的深淺不一的溝溝壑壑。

天邊的群山之上,粉色,橘紅、深藍、多種色彩的晚霞裡躲藏著深紅的太陽。

素問從那裡收回視線,扭過頭,被車輛碾壓出來的土路一眼望不到頭,樸素的夫妻各扛著一根棍子趕著牛群緩緩踏著筆直的土路而來,朝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素問朝他們借手機打電話,他們搖搖頭說沒有。

這裡離如境都還有很遠的路,不管廖吾是對是錯,她都得趕快把廖吾有異心的消息告訴千池。

她踩著地上枯短的黃草與泥土,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夜晚並不黑暗,天空中,那些變幻著的綠色光芒的極光照亮了前方的一切,素問的視野裡隻有漆黑的枯樹,那一刻她意識到,這個世界,可能還是眾生相中的一相。

她在相裡,也是眾生的一員,相裡也一定有千池,她隻能往前走。

天空的綠光越來越盛,底色也一點一點變深成為漆黑。午夜時分,天空中的繁星變得異常明亮,素問蹙眉抬起頭,眯了一下眼睛。

於是她順著北極星所指的方向,再次出發了。

夜晚溫度驟降,出過汗的後背此刻冰涼一片,凍得人發顫。

她在空曠地帶生了一團火取暖。跳動的火光,山林裡的灌木,對麵,身後乃至延伸到不知何地的大山,潛伏在夜色裡小動物,烏鴉,飛鳥、野獸,它們在叢林裡鬨出了各種各樣層層疊疊的聲響,深冬合攏的梅花,石頭和泥土裡摻著各色新鮮的血跡。

素問目睹一隻灰狼伸著尖銳的爪子在她麵前撲倒了一隻馴鹿,馴鹿的角在落地的瞬間爆斷,灰狼的綠色眼睛在黑暗裡尤其恐怖,它咬死了一隻馴鹿。也看見一隻蜥蜴——巨大的蜥蜴,伸出鮮紅色的長舌卷住空中飛舞的彩色蝴蝶,吞下蝴蝶後的五分鐘,一對彩色的翅膀在它布滿疙瘩的脊背上長了出來。

廝殺,這場自盤古開天辟地就有的廝殺,從未停止過。

就在蜥蜴振翅離開後,石頭邊的土地上,爭先恐後的長出了一朵朵嬌豔的紅梅。

世界每一刻都有舊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誕生,萬物生生不息。

木柴爆裂一聲,就在此時,一道高大的黑影隱秘於後麵的黑暗裡。

周遭動物的嚎叫、草叢裡窸窸窣窣的動靜,包括那隻享受美食的灰狼,所有的動靜,所有的生物一瞬間該消失的消失,該安靜的安靜。

素問立即警戒,起身的瞬間向後打出一道金光,樹乾被灼傷的時候,她看清楚了人。

是風暮。

他依舊穿著黑衣,背著手,頭頂上方的樹乾被燒焦,他倚靠著樹乾,靜靜地看著她。

他是真是假?他因為魔氣高強的原因沒有變成洋娃娃或者是其他東西。

素問飛快地蹙了一下眉,問:“你怎麼在這兒?”

風暮擺正身體,偏頭抬手拍了拍剛剛倚靠樹乾的衣角,才轉眸看向素問,說:“你爹說你不見了,電話也沒人接,派了很多人出來找你。”

素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風暮:“普天之下唯一的鳳凰,很難找麼。”

“……”素問心中微動,半晌,“謝謝。”

風暮朝她走過來,坐到乾淨的石頭上,盯著篝火,說:“你走這個方向是打算回如境都?”

“嗯。”素問沒動,垂眸看著他說。

“這是眾生相,裡麵所見所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確定要回去?”

“對。”

風暮笑了一聲:“天真。”

素問坐在他旁邊,說:“那該怎麼出去?”

“你爹當年被困在眾生相裡很久才出去,”風暮說,“沒人知道他在裡麵看到了什麼,經曆了什麼,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早已是人間惡魔,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長久地沉默過後,素問說:“爹當年入魔殺了那麼多生靈,半生都在悔恨中度過,身上業障越來越重,如同無底的池水一樣,我勸過他,但他不聽。”

“扯遠了,你現在應該擔心你自己。”風暮說,“我也是第一次進來。”

素問盯著火光的眸光一動,頃刻緩緩扭過頭。風暮的側臉在橘紅的火光中不是太清晰,但側臉清晰的骨骼輪廓映在她顫抖的瞳孔裡。半晌,她問:“所以你是來救我的?”

風暮沉默著,頭也沒偏。

沉默的答案既讓素問心動也讓她心寒。繁星低垂,北風挑逗著火苗,夜漸漸深了。風暮坐在火邊閉起了眼,困了。

素問這時抓緊時間問:“你是不是知道該怎麼出去?”

風暮閉著眼睛說:“不知。”

素問偏頭咕噥道:“不知道還進來,存心找死。”

翌日,他們再往前走,越過峽穀,丘陵、山地、空城廢墟、道路遺址,最後到達城市。

現代都市大多相似,層層疊疊交錯擁擠的高樓,如螞蟻一樣多的汽車,如草芥一樣的人。她和風暮站在人群裡,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該怎麼出去。

站在路燈下,三秒後,素問提議:“這裡應該有掌門廟吧,我想去那裡看看。”

風暮默許。素問率先沿著人行道過了馬路,走到一半才發現風暮沒有跟上來。於是乎她在眾人往前走的道路上停下回頭,人影交錯中的風暮淡然地看著她。

素問沒有再朝他走一步,遠遠地朝他喊道:“走了。”

風暮這才動身。

掌門廟如往常一樣,求願者眾多。素問蹙眉一一掃過他們,他們虔誠地跪拜,誠心地許願:

“讓我順利考進好大學吧。”

“讓我多賺點錢,養活自己養活一家老小吧。”

“讓我男朋友永遠愛我。”

“讓欺負我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吧。”

“讓我兒媳早早生個兒子吧。”

“讓我們離婚吧,我不想和他(她)過了。”

“請賜我一張漂亮的天使的麵龐,和流利的普通話,我不想再被人笑話了。”

……

無數的願望,無儘的祈求,好的壞的,他們明明沒有開口每個人都虔誠地祈禱,然而願望卻飄蕩在整個廟宇裡,擊打著素問的耳膜和心靈。

自卑、養家的壓力、對兒孫的期待、對惡人的隱忍怒氣這些通通疊加到她身上。素問悲憫地湧動著淚花的眼睛從他們身上移開,站在掌門的金身之下,揚首。親愛的爹爹,這些願望您是怎麼一一替他們實現的?

眾生皆苦。

他們被有形的無形的壓力折磨,年輕的時候撐不住的時候常想一死了之,真正等到七老八十快要死的時候卻又舍不得了,不想死了。

這些人的願望對於被許願者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惡。他們口中有形的他們,真的願意,願意實現他們口中的夢嗎?

下一輩投胎轉世,再世為人,忘記從前種種,重複今生,永劫沉淪。

幫得了今生,幫得了永世?

爹爹。

你為什麼還要執著。

素問垂下眼,旁邊的一排人跪謝掌門,起身對朝金身像拜了三拜。旋即,轉過身打算離開。

素問皺眉扭頭看著他們,或喜悅或憂愁地朝門口走去,突然開口叫住了他們。他們下意識地回頭,素問走過去雙手搭在其中一個女人身上,真心道:“我可以讓你變美麗,可以讓你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女人茫然地看著她。

素問接著去對另一個男人說:“我可以讓你賺很多錢,養活一家老小。”

對一個高中生說:“我可以幫你複習,讓你考一個好大學。”

“我可以幫你教訓那些惡人。”

“我可以替你去求送子觀音。”

我可以……

我可以。

我什麼都可以。

素問逐漸癲狂,風暮隻在神像下靜靜地看著她。信徒們露出疑惑的眼神,最開始的那個女人聲嘶力竭地問:“你,你是誰?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素問:“真的。”

旋即,她的手在女人麵前滑過,女人普通的臉頃刻變得美麗,一張天使的麵龐令眾信徒驚歎不已。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臉,問:“你把我變美麗了是嗎?”

她的聲音也變了,清靈,甜美。

她的眼睛明亮起來,瘋狂摸索著自己的脖子和臉,“我的聲音?我的口音沒有了,真的,真的嗎?”

素問點頭,反手指指門外,說:“去外麵的水池照照吧。”

女人興奮地跑出去了。

屋裡,驚喜的祈求聲響起,七嘴八舌地訴說著自己的願望。他們像是看到救星一樣,眼裡充滿希望的光亮。

素問的視線一一掃過激動的信徒,全都答應下來。她首先問風暮借了一張二十萬的卡,給了那名要財富養家的男子。再被弱者帶著尋到那群惡霸,將那些騎摩托染頭文身帶金鏈子的機車男全都教訓了一遍。

他們趴在地上,素問對他們說:“作為長者欺負晚輩,真是太不應該了,你們難道不是從小孩兒過來的嗎?”

機車男扭曲的麵部,透露著對素問的不滿與怨恨,啐道:“死丫頭,你等著!”

素問垂眸靜靜看著他們。

站她身後的被害者此時大聲道:“姐姐,彆放過他們,殺了他們吧!”

“…”素問詫異地回頭,她想不到一個孩子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被害者垂頭瞪著其中一名大漢,片刻,撲上去用力狠狠踩了幾腳。他罵道:“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

“好了!”素問嗬斥道,“他都已經被打過了,冤冤相報何時了!”

被害者突然轉頭朝她大喊:“冤冤相報何時了?!他欺負我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嘴臉,窮凶極惡!比地獄的魑魅魍魎還要恐怖千倍萬倍,你現在和我說這個?!”

素問眸光一動,看著他滿是戾氣的眼睛,說:“他怎麼對你,你就該怎麼對他嗎?”

被害者斬釘截鐵:“是!這樣他才不會欺負我!”

素問:“………”

素問:“你不該這樣。”接著對顫顫巍巍站起來的機車男說,“你也不該這樣。人人皆可惡,人人皆可善,善惡的選擇權在你們手裡。”

“哼。”其中一個站起的機車男說,“我選了善,彆人選了惡呢,那我還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小姑娘,你最好彆多管閒事,哼,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