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後,他才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哭喊。雙眼通紅頭發淩亂,抱著離頁落地之後就一直看著躺在懷裡閉眼沉睡的他。狂風中,蒼穹之上雷電交加,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千池一言不發,像一滴樹葉上的水珠,一碰就要碎掉了。
餘光裡,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站著躺著無數隻惡鬼——找他算賬的惡鬼。他無心關心他們是如何知道他在這兒的,他現在的心情無比沉重,隻感覺到疼痛,從天靈蓋觸及靈魂的疼痛。
他悲傷地抬手擦去了離頁嘴角的血跡,動作很輕,怕驚擾到他,俯身親吻了離頁的額頭。過了片刻,他緩緩抬起頭,眼中漸漸蕩起了憤怒的猩紅色漣漪,眉間的印記刹那間變得赤紅,周身彌漫著駭人的濃稠黑霧。他向右偏移了視線,餘光裡瞥見天帝似乎轉身朝九重天飛去。
他放下離頁用自身過半的靈力護住離頁,撐劍站了起來,在所有人驚訝的眼底手執化形神骨劍朝天帝飛了過去。
鏘——
一聲驚天動地的響動,他劈開擋他路的惡鬼。那簡直是千池此生以來爆發過的最高強最匪夷所思力量——靈力混合著魔氣驚怒交加,從他身體爆發出山崩地裂的億萬奇幻光彩,在地動山搖中疾步縱躍,飛身一劈!
半空寒光一閃,天帝手中長劍橫貫空氣,硬生生扛下了化形神骨劍的致命一擊。眨眼間千池倉促出手,一劍將他手中長劍攔腰斬斷,當啷!
千池沒有停頓接著猛攻,天帝失去了劍但依然能應對他。兩人近在咫尺,千池那雙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的仇恨之眼與他對視,並且招招不留餘手,招招致命。
傷成那樣竟然還想殺他!天帝大怒:“我早該在一千年就殺了你這個孽障!”
“那你就來試試啊——”
最後一字尚未落地,天帝整個人已經出現在千池麵前,居高臨下猶如死神,鋒利指尖刺向千池心臟簡單利落一手掏心,但那種磅礴力道恐怕是此時的千池也無法躲避。
啪!
誰都沒想到,刹那間千池居然能攥住天帝的手肘,駭人力量甚至讓骨骼都發出了咯咯聲響。
“受死吧!”千池的瞳孔中閃爍著難以言描的光芒。
天帝眉心一跳。
但下一瞬,他便將二指並攏,寒光乍現,致命的天地之氣勃然待發:“我會先殺了你!”
浩然的天地之氣讓千池臉色劇變,不顧一切想要後退,卻被天帝劈手重重甩了出去,轟隆巨響中連續砸穿畸變的巨大藤蔓,山崩地裂周圍全塌!
他再次被彈開,比利箭還要尖銳刺骨的天地之氣深深紮進了他的胸膛,手臂乃至穿破了身體的骨骼!刹那,他被紮成了一隻刺蝟,鮮血如瀑布傾瀉,紅袍(以前是帶血的白袍)飄飄,從高空墜落。
千池蹙眉不甘心地看著天帝離他遠去,他依舊不死心地調動靈力和魔氣,可怎麼也無法調動,哪怕一絲半點。
這次他真的是撐不住了。
地麵上,所有人的眼睛裡,隻看見千池急速從高遠的天空墜落,黑色長發裹挾著銀絲向上飛起,紅色衣袍飄飄,有血從他身上滴落,那是一副令所有人難忘的淒美場景。
而下一秒,在他們準備動手接著他的時候,蒼穹之上有一個黑影接住了他。千池看見了風暮那張對什麼都不屑一顧的臭臉和後背飛揚的黑發。
竟然是他,他怎麼會在這兒。
與此同時,又一道黑影在天帝麵前劃下了一記深深的刀痕,時間在此刻靜止,因為天帝沒有傷到一分一毫,後者愣了短短一瞬。卻見下一秒,高空中,一縷血線飛起,伴隨著失聲地慘叫:“啊———”
緩緩落地的千池第一次在風暮臉上看到了震驚與慌亂,他失聲大喊:“恨月———”
被挖雙眼的火辣痛感讓恨月極度痛苦地捂著流血的眼睛,在虛空中不知所措。
風暮急速落地,環抱著千池的那兩手迅速離開他的肩背和腿彎,看都沒看他一眼,丟下一句:“你待著!”就再次飛了上去。“啪”的一聲拍到恨月肩膀上,一束紅光拂過他的雙眼,便止住了血。
“大人!”恨月閉著眼蹙眉叫道。
“你回去,我來會會他。”風暮說著,抬手一掌將恨月推送回地上。轉而朝天帝飛斬出一劍,巨大的力氣,轟然劈踏了大片地麵,天帝側身躲過風暮的劍,對風暮道:“你也是來找死的!魔族小人!”
風暮橫劍立斬,從鼻腔裡哼出一聲:“你才找死!”
萬米高空中,兩人身影逐漸錯亂,如魅影一般變化方位。
千池的傷勢難以支撐住他的身體,他落地沒幾秒就踉踉蹌蹌地往後退,蕭亭和花與鳴大叫了一聲下意識朝他這邊邁了一步,“哥,爹!”
卻見千池被萬鬼圍住,他們所有人亦是。眾信徒將廖吾圍著,保護著他。千鈞一發之際,獨宿騰空朝離頁所在之地射出幾支神箭,神箭深深定入地下的瞬間,幾支雪白的箭身同時變化,眨眼間凝固成一張巨大華美的比千池靈氣屏障更安全的半透明網,將離頁護在裡麵。
他落地看了眼背對著他,似乎下一秒就會倒地的千池。
霎時,除過千池其他人都與惡鬼開戰。恨月閉著雙眼一手執劍被鬼圍著,根據周遭鬼氣的波動來判斷位置。花與鳴一臉不屑,區區小鬼而已,他麵沉如水,抬手一劃。
哢嚓。
三個惡鬼的頭顱同時飛起,帶著血線拋上半空,無頭屍首撲通!撲通!撲通!跪倒在花與鳴麵前,繼而鮮血狂噴倒在了地上。
千池撐劍站著,抬頭望了眼天,風亙古不變地吹拂著,天際的陰雲變化無常,從遠方連綿的群山之上下著雨正在一點點靠近這裡。
他的耳邊充斥著惡鬼的怒吼:“百裡風吟,今日我們要為過去的賬取你的命!!”
“你早就該死了!”
“我們在流浪四處躲避道士,你倒好回去如境都當了掌門,你說這要讓世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他們會如何待你,廟恐怕也會給你一個個全部推倒!”
“你活著有什麼用啊,到處惹是非,還殺人!”
“就是,這種人早就該死!”
“行了,彆廢話了!趁他重傷一起殺了他!”
頃刻,千池帶著身上的“利箭”推著沉重的身體兵刃相接勉強接下惡鬼的五招已是上限,後背被人砍傷,留下一道深紅的血口,“利箭”半截掉落,他向前踉蹌幾步,驟縮的瞳孔裡是漸漸逼近眼睛的三把長劍……
一聲清脆的巨響。
千池竭儘全力揮劍擋掉,並在千鈞一發之際以一個十分刁鑽的角度刺向了一隻惡鬼的頭!銀白色的劍鋒爆發出雪白的光芒尖嘯著,惡鬼的動作靜止頭顱上出現了龜裂,並在眨眼間轟然爆開。
銀白劍身上映照著千池怒極淒美的臉,他拔劍,一腳踢開了這隻惡鬼,並急速投入戰鬥。
風還是那樣刮著,大片的烏雲壓頂,一聲驚雷過後,大雨頃刻而下。血腥味混合著雨水的味道衝進千池鼻腔 他覺得好冷,冷得可怕又驚心,劍快拿不穩了。
他呼吸從劇烈起伏,到平靜如湖水,殺掉惡鬼的同時被惡鬼砍伐,身上到處都是血口,血口被風吹被雨淋,風雨就變成了比利劍還要鋒利的武器。
終於,最後一個被千池單手掐著咽喉,硬生生懸空提了起來,拚命掙紮,但除了瀕死痙攣之外竟然無濟於事。
千池眼中一絲猩紅閃過,哢嚓一聲,捏斷了它的脖子。
他丟開了它,緊繃的最後根神經突然鬆懈,失去一切支持突然撐劍跪地,眼前發黑,水滴滴落在地的景象,他漸漸地看不清。狼藉破碎不堪的大地上兵器相接的聲響漸漸遠去。
下一刻,他麵朝地倒了下去,無數“利箭”更深地進入了他的身體,拉疼了他裡麵的每一塊血肉。
“啊———”
巨大的疼痛令他閉上了眼睛。
廖吾這時候是單憑武力和鬼爭鬥,他跌跌撞撞奮力殺敵,保護他的信徒,每一個惡鬼都似曾相識,每一個惡鬼都麵目可憎。不知過了多久,他走不動了,他的身體在啟動混沌鐘的那一刻就早已不像當初那樣強大又靈活,他凡人之軀的身體也隨著生命的消耗變得無比孱弱。
在一個強大的惡鬼麵前,他替信徒擋下致命一擊之後,沒幾分鐘,倒下了。
奚落的臉被利爪劃傷,獨宿隻匆匆瞥了一眼便將二指一鬆,利箭離弦。
箭矢旋轉而去,一路穿越屍山血海、傾盆碎石,隔空跨越百丈之距。
啪!
穩準射穿了惡鬼的身體。
他落地來到奚落麵前,一搭上奚落的肩膀,“喲,讓老公保護你!”
奚落愣怔地看了他一眼,繼而彆過臉,麵色沉穩,兩臂一震喚了兩支劍出來,兩劍交叉流星般衝了上去,“不用!去救風吟!”
獨宿抬手往後摸了一下頭發,看著奚落利索的身影,忍不住讚歎:“我老婆就是厲害!”
“都什麼時候了,你咋還這麼不著調!”應照時罵道。
“靠,能不能彆聊天了!”花與鳴一手撐著劈下的利爪,一邊罵道。隨後當胸一掌將惡鬼劈了個散架。
蕭亭一腳重重壓上應衫平托的手肘,借此穩住身形,劍鋒瞄準,秀麗眉睫壓緊。
轟——
無數惡鬼瞬間灰飛煙滅,大地也隨之震顫。
應照蘭倒是吹笛和烏鵲白輕鬆應對。
此時,千池艱難虛弱地睜開眼睛,一片混亂的場麵前,離頁躺在透明而美麗的巨網裡安詳地沉睡。
他動了動手指扣著地麵,使儘全力拖著沉重如山的殘缺身體緩緩朝離頁爬了過去。地上磨出了一道駭人的新鮮紅印。
千池終於爬了過去,獨宿為離頁設的禁止在他靠近的那一刻變得柔軟。他爬了進去,來到離頁身邊,用儘力氣慢慢輕輕地低下頭,把臉埋到離頁的頸窩裡。
風在呼喚,獨宿向這邊疾馳的身影停住。
隻見透明華麗的網替他們擋去了風雨,蒼茫大地上,悲傷在攻擊每一個人的神經。
其他人也快要撐不住了。
風暮的肩膀被打穿,臉被劃傷,但天帝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執劍站在雲上粗重地喘息著,眨眼間,風暮再次揮劍猛攻過來……天帝瞳孔驟縮!
就在此刻,在所有人奄奄一息的時候,遠方天際傳來了一聲尖嘯。
千池閉上的眼睛緩緩睜開,他看見一隻龐大的金鳳躍出群山,它呼嘯著周身被熊熊烈火包裹,張開的雙翅流動著冉冉火光。
鏘———
大團的陰雲被驅散,驟雨徒然停住,陽光照耀大地,地麵上還未死掉的惡鬼在頃刻之間大叫著消亡。
金鳳振翅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便毫不猶豫地朝天帝俯衝而去,像傾瀉而下的火海,像穿透光陰的利箭。
金鳳龐大的身軀在地上投落影子,飛過去的身影映在每個人如釋重負的眼裡。
涅槃重生!
因為重生所以它又可以飛了。
那天在雙棲閣中的陣法啟動了——瘋狂而有規律地發著金光轉動,這說明他們不知的千池分出的另外一半功德奏效了。而此刻圍著它的一眾弟子,彼此欣喜大叫:“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他們高呼著希望,而千池一千年來積攢的功德化為了烏有。但那些業障還在他體內。
這邊戰場上,千池撐起上半身擔憂地抬眸望著天上的戰況。
風暮和素問配合默契,僅僅是須臾間,就已和天帝過了上百招。素問張開的喙中發出怒吼,突出火紅的烈焰如千萬火山一齊噴發,其勢壯觀難以形容,頃刻被天帝擊回。烈焰逆流轟動天地,不知是不是錯覺所有人似乎在那一瞬間看見天際被炙烤成了耀眼的金色,素問暴怒噴出第二口更加狂烈的巨焰,卻被天帝更重、更狠、更毫不留情地再次迎頭痛斬了回去!
———其實天帝已經撐不住了,他強吊著一口氣罷了。他華麗高貴的衣衫已經在不停的戰鬥中損毀得不成樣子,身上也是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