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問,你該回家了。”風暮說。
千池和離頁以及其他人的屍體都在方才的鐘鼓聲過後隨風消散了。素問仍跪在地上不肯起來,風裡的血腥味她已經適應了,微風拂過她散亂的發絲、衣袍、她目光呆滯地盯著地麵。
素問重生之後換來了所有人的離彆。她沒想到等她回來之後所有人都離她而去了。
南山南,北秋北,南山有穀堆,南風南,北海北……
“夜,就要來了,早些回去吧,元機和百裡落還在等你回去。”
元機,百裡落。
素問終於動了動,緩緩抬眸扭過頭仰視著他。風暮仰視著漸漸落入地平線的太陽,“太陽明天還會升起,回去吧。”
她看見風暮抓著恨月的手腕把他帶走了,走進狼藉的城市,被倒塌的碎石淹沒。這世上唯一懂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臉頰邊的發絲被素問撥開,她轉回頭就見烏鵲白朝自己打了個招呼,他道:“我也要走了,我要,回到叢林了。”
他還是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天真,隻是紅豔的眼睛出賣了他。她帶著哽咽沉聲道:“保重,如境都你可常來。”
烏鵲白:“謝謝!我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天要黑了。”
他背對著她,張開碩大的翅膀變成一隻喜鵲飛走了。
素問看著它飛向太陽落入的群山裡。
太陽燃燒著下沉,抽走了分給白雲的彩衣,雲霞翻湧間,大半個太陽落入了群山之中。橘黃的眼睛落在山頭,風起雲湧間,拉成了一條筆直的橘紅色線條,萬裡無雲。
黑色越來越濃鬱,太陽的光芒完全消失了。
哀悼的嗓音仿佛從很渺遠的地方傳來:啊——
一個時代結束了。
翌日,黑山之上漫起了金光,一輪紅日即將破雲而出。素問在哀悼聲中站了起來,一輪紅日躍出天際。
在風裡,她想,這個世界是不停變化的,人要在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裡尋找不變,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個時代的落幕就是另一個時代的起點,新的征途開始了。或許她該繼續將這場看似荒誕的夢做下去。
曦光照在她的臉上、薄霧裡、微風裡,她作揖與親人告彆:“再見。”
如境都山巔百裡落的房間裡圍坐著三個人,素問將情況和他們說了一遍,還敲定了喪事的日期。
桌子上飄蕩著茶香,元機盯著杯子裡懸浮的茶葉看了很久,哀歎道:“希望來世他們不要來人間啦。”
百裡落摩挲著千池的佩劍,目光哀傷,“希望如此吧。”
素問悲壯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穿過窗和雨幕落入遠方的群山。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著如境都的一草一木,她道:“可是我想讓他們回來啊。”
百裡落與元機對視一眼,元機摸了摸她的頭,沒說話。
吃過午飯照顧元機喝藥入睡之後,兩人去給學生上課——北宮雪已死,如境都大小事幾乎都積壓在他們兩個身上,白天上完課晚上的時候才有空去了聽花穀。
如境都的花在千池離去的那一刻瞬間凋謝,聽花穀中策玄的屍身變成了一堆白骨,穀中萬頃桃花發了芽,他們去的時候,百裡落衣袖拂過,原本凋謝發芽的億萬朵花重新開了起來。
粉嫩鮮豔的花在微風中搖晃,再沒有花瓣滾落下來,因為他們再不是這些花想見的故人。
百裡落和素問乃至元機一起進到了山洞裡。元機看著成白骨的策玄,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摸上了他白骨一樣的臉頰,一滴晶瑩的淚落下,他道:“孩子,苦了你了,跟了風吟一千年啊。”
素問鼻頭發酸,沒忍一會兒眼底一片濕紅。
百裡落更是閉眼哀歎。
他們打算將策玄和千池花與鳴一天同葬。夜裡風大,他們將策玄的屍身一起轉移去了祠堂,然後一起做靈牌。元機就坐在一邊看著素問和百裡落,默默地,心裡卻在滴血。
素問做好放下去的時候她突然瞥到了百裡策玄的靈牌,於是她下意識地又掃了眼千池的。離頁沒有與千池成婚,加之幽蒙穀那邊一定會為離頁設牌,如境都就不該放他的靈牌。
素問深呼吸一口,蜷縮了一下手指,到最後還是弄了個慘死之局,可歎啊。
她轉身跟著百裡落出祠堂,順著曲徑往前走。朗月清風,林間藏匿的鳥雀飛躍枝頭,飛過明月朝另一個飛去。百裡落感慨道:“沒想到千年之後師父就隻剩下我一個徒弟了。”
素問:“你不打算再收個徒弟嗎?”
百裡落:“年紀大了,帶不動了。”
百裡落一生未曾收過徒弟,這些弟子大多都是她和北宮雪的,百裡落隻負責上課,偶爾監督他們習武。
半晌,他道:“等葬禮結束,柳雲溪和柳清就要回幽蒙穀了。”
素問詫異道:“他們要回去了?離頁準許了?”
百裡落“嗯”了一聲,“柳雲溪年紀大了,人到快死的時候,是想回家的,無論多遠都要回去。”
素問:“那,離頁的族人會不會不待見他們?”
“那就不知道了。”百裡落說。
三天後的葬禮上他們見到了柳雲溪和柳清,他們從北宮雪死去再無參與過計劃,而廖吾手下的明月七他們也沒有再見過,或許明月七死在了實現計劃的路上。短短幾日沒見,不,是三年未見,混沌鐘最後停在了三年後。柳雲溪的麵容看著憔悴了不少,銀絲蓋過半頭,行動也變慢了。柳清變沉默了。
他們恭敬地朝千池和花與鳴的靈牌深深鞠了躬,上前獻上了菊花,走到一邊與百裡落說:“怎會鬨到今天這步田地,族長人呢?”
戴孝跪著的素問垂著頭,淡淡悲傷道:“也跟著走了。”
柳雲溪噌地一下轉過頭看著她,柳清跑過去蹲她麵前,“你說什麼?怎麼可能呢?他怎麼可能會死,怎麼可能棄全族不顧?!”
他像是急切地尋找一個答案。素問不再回答,旁邊的百裡落道:“離頁的確是走了,花青還在玄吟居,等葬禮結束它會同你們一起離開。”
柳清的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他看著百裡落淚如雨下。他還記得是他第一個見到的離頁,也是他把離頁帶進了柳家,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引他入了局,如今卻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