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眠又說了句謝謝。江凜覷了俞揚一眼說：“走吧，他們還得練習。”

俞揚不動聲色地用腳側碰了碰周淮軒，麵帶微笑道：“我們練習時間還沒結束，等考核完見。”

宋眠說：“好，你們先忙。”

“考核加油。”盛塵宇說完，跟著俞揚去電梯間那邊，周淮軒走前還回頭給宋眠飛了個拜拜手勢。

江凜帶著宋眠去到一樓左側的會客廳裡，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聊。

“一點半的時候帶你上去，提前填一下考核表的個人信息欄。”江凜拿了瓶礦泉水給他，在他對麵就坐，“在這之前，還需要做個簡單的體檢，大約半小時。”

“好的。”宋眠抿了抿唇，“我……”

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見江凜放了兩份協議在桌麵上，指腹按著紙頁推了過來。

“這是什麼？”

他翻開協議，聽江凜說：“這是我和你的個人協議，不涉及公司。”

宋眠看著協議上的內容。

【若甲方按要求完成懷星傳媒有限公司安排的相關考核內容，無論考核通過與否，乙方都將按照約定為甲方提供治療】

【……】

【合同有效期至甲方痊愈，期間乙方將儘全力配合甲方治療方案，並不收取任何費用】

簡簡單單的一頁紙，他看得可謂艱難。乙方上簽著江凜的名字。很快，他拽過另一份協議翻閱，內容跟這份相同，尾頁乙方簽名處也已經瀟灑簽好姓名。

宋眠緩緩抬頭，近乎機械地看向他問：“這是什麼？”

江凜直白道：“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宋眠像是壞掉的機器人，忽而感覺胸口抽痛，酸酸的，大概是心跳停止，轉瞬又複蘇。

他頓了下，說：“我看得懂。”

然後他呼了一口氣，合上協議，指尖在上麵緩緩敲了兩下，接著說：“我是問，你為什麼給我這個？”

江凜似是在組織語言，宋眠注視著他，眼前的人微微張口，還沒發出音節又抿住唇，反複多次。

宋眠開口道：“不值當。”

他垂下眼，用著平常不過的語氣說：“我本來也就沒報什麼希望。”

這句話就像電流一樣，順著話音刺激到江凜。他對上宋眠的目光：“值不值得，並不是由你來評定的。”

江凜雙手交疊壓在腿上，歪了歪頭：“大家總是希望明碼標價，求一個價值對等，或許更多的，是求一個心安理得。”

宋眠點點頭，他已經習慣了江凜有什麼說什麼的風格，對這些近乎將人剖析的話的接受度提高很多。

況且，他說的也沒錯。

靜了會兒，他聽見江凜說：“但我不是。”

“付出和收獲不對等的情況太多。”江凜搖搖頭，“我沒必要去計量他們，我隻需要去做。”

宋眠皺眉問：“你不在意結果嗎？”

“在意。”江凜瞥向窗外，他把目光投得很遠，仿佛這樣高空就有了儘頭，然後他沉聲說，“過分計較結果也是一種結果，這樣反倒什麼都不敢做了，不做就永遠得不到結果。”

沒等應答，他笑了下，轉過頭說：“那還不如乾脆一點。”

“要是失敗了呢？”

宋眠聲音放得低沉。他的話裡包含著兩種含義，一種是他考核未達標，讓江凜做的一切都成了空，另一種則是真正意義上的失敗，因為他無法克服舞台恐懼而導致的任何糟糕的後果。

“那就失敗吧。”

聽上去好像真的無所謂。江凜說：“隻要你跌倒了記得爬起來就行。”

宋眠真的要呆成表情包裡的企鵝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知道嗎？他們也會同意嗎？他們願意接受自己這個不確定因素帶來的壞的可能性嗎？

他指的是俞揚他們，江凜回答：“還沒告訴他們，隻跟薑姐說了。這涉及你隱私，你要自己說。”

“好。”宋眠注視著江凜，不知為何，總是能先看到對方的淚痣。

“怎麼了？”

宋眠目光向上移，躊躇著開口：“是因為我之前質疑你？”所以才有了這份協議嗎？”

他眸子中的身影張了張嘴：“算是。”

“我想拿這份協議跟你換兩樣東西。”

“什麼？”

“你的信任，還有——”

宋眠注視著他的眼。

“一個未來。”

那雙眼睛裡倒映著自己的樣子，眼尾稍揚，似海水一樣，冷淡的，卻讓人沉溺，眼睛主人口中的未來，亦是如此。

宋眠仿佛在海麵上漂泊了許久。名為語言的海浪，一波接著一波衝刷快要投降的心臟。

海浪又來，入他心底，攜著那人蠱惑的聲音：“簽嗎？”

筆在指間轉了一圈又一圈，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宋眠才嗯了聲，隨後用筆劃掉協議的其中的一條。

江凜見他低頭寫字，將修改內容整整齊齊地寫在旁邊。

——合同期間產生的一切治療費用由甲方自行承擔。

和彆人明碼標價，自己的事自己出錢，這就是宋眠的處理方法。他抬頭瞧了眼江凜：“這樣我比較能接受。”

他沒有停下，捏著筆，落於甲方簽名處，鋒利的筆畫連貫出宋眠二字。

“這份協議的作用儘到了。”他輕輕一推，簽好的協議順著桌麵滑向江凜。

“是嗎？”江凜莞爾，兩個字裡溢出的愉悅沒有半分收斂的意思。

“是。”宋眠舔了下唇，“你每次淨乾這種事。”

江凜問：“什麼事？”

宋眠想了想，有些笨拙地形容：“讓我意外、也有點生氣？但又忍不住動搖，躍躍欲試的事。”

“那你現在生氣嗎？”

宋眠搖搖頭：“氣不起來。”

“嗯。”江凜放心似地點點頭，低聲說，“那就好。”

宋眠一笑，兩指捏住另一份協議的下端拿起：“按理來說，協議應該是甲乙雙方各執一份，但其實，就算你幫忙幫到一半跑了，或者根本不幫，我也沒打算追究。”

江凜說：“我答應了就會做。”

屋裡傳來聲歎息，像是某種決心。他看見宋眠將協議顛倒方向，撕毀。

宋眠有時候覺得江凜真的很聰明，總是能看穿他的動搖，牢牢把握住自己最想要的那個結果。但有時候宋眠認為他真的很傻，像現在，像三天前，明明還有彆的選擇，卻要一次次固執地撞破南牆。

他續上剛剛的話：“所以，我會儘可能給你一個想要的結果。”

“好。”江凜垂簾應下。

紙張裂成兩片，四片，八片……

協議失效，承諾不變。

“走吧，去填考核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