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
方時韞的演奏結束,側過眼來注視著他問:“我自己寫的曲子,感覺怎麼樣?”
江凜坐在那兒,儼然像個被老師點到要回答問題的小學生,在幾秒鐘的時間裡斟酌著合適的措辭,然而他隻能憑心擠出斷斷續續的兩句話。
“好聽。”
“我很喜歡。”
後一句本來是為了讓前一句更有信服力,但意外俘獲了小提琴手的笑顏,是像以前那般不經意間的一笑,而不是今天下午那樣應付領導來賓和鏡頭的笑容。
當然,不是說那一種不好看。
“那就……”方時韞沒有捉弄他,認真道,“謝謝你的喜歡。”
“嗯,不客氣。”
江凜看方時韞把小提琴放在桌子上,緩緩朝他走來:“會樂器嗎?”
江凜說不會,他又問:“那會唱歌嗎?”
方時韞笑了下,聲音很溫柔:“跑調我也不會笑你。”
江凜張了張唇卻沒有發出聲音,他的目光漸漸低了下去,因為方時韞蹲下來了。
“想說什麼都可以說。”
他聽見方時韞說,然後,他卡在喉嚨裡的那句蒼白無力的關心才像是解了禁:“你是不是不高興?”
方時韞仿佛一隻木偶,僵硬的表情掛在臉上,被人牽動了時間的暫停鍵。但隻是恍惚一瞬,如果不是距離太近,他太過真實,江凜都會被他騙過去。
“我說不高興的話,你就願意為我唱歌?”
現在輪到江凜被暫停了,他攥了下手指說:“我沒有唱過歌。”
他看著方時韞的眼睛說:“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跑調。”
方時韞和他對視,看得見他眼裡的自己,破碎的,狼狽的,強裝體麵的,實在太明顯了。方時韞立馬就錯開了目光,坐在了地上,冰涼涼的,他說:“那就給你一分鐘的時間考慮,唱什麼都可以。”
江凜點了下頭,方時韞忽然又笑了,他今天的笑總是特彆吝嗇,特彆小心翼翼。
“你怎麼總是有求必應。”
又是陳述句,江凜想。
“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喊你過來聽琴嗎?”
不知道,江凜在心裡這麼說,因為方時韞繼續往下說了,他沒有機會講出口。
“因為你是個很虔誠的聽眾。”
“你每次就坐在那兒,聽得特彆認真,我能看出來你是真的在享受我的音樂。”
“我始終覺得音樂是有語言的。”
方時韞笑彎了眉眼,如同他身後的窗踩碎了的一片月光,太柔和了,又仿佛一碰就碎。
“我覺得你讀得懂我的音樂。”你讀得懂我的情緒。
方時韞說了很多很多,說他很喜歡小提琴是受媽媽影響,不過他本人更喜歡唱歌;說他享受舞台,享受萬眾矚目的感覺;說他每次不知道喝什麼就喝可樂,因為可樂很甜;說第一次見到江凜的時候感覺江凜是個悶葫蘆,坐那兒不講話,一逗就不知所措……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沒什麼邏輯,江凜也不在意,方時韞說什麼,他就聽什麼,什麼都往心裡記。
“已經過了無數個一分鐘了。”方時韞又把話題繞了回來,“你想好要唱什麼了嗎?”
江凜說:“想好了。”
方時韞饒有趣味地問:“什麼歌?”
“《孤雛》”江凜說,“聽過嗎?”
“聽過。”方時韞玩笑地說:“原來你喜歡這種苦情歌?”
不能說喜歡,也不能說不喜歡,隻是他妹妹常聽,聽得多了,多少有點印象。江凜說:“不是。”
半晌,江凜又補充了一句:“隻會唱一點。”
“沒事。”方時韞跑過去拿小提琴,又跑回他麵前,架起小提琴說,“你會唱哪段,我給你當伴奏。”
江凜想了想說:“結尾。”
方時韞說好。
接著,又是一樣的場景。
少年迎風而立,小提琴的樂聲是他最為直白的言語,而另一位少年是他的聽眾,但今晚臨時多加了一個身份,他的搭檔。
(注1)行人路裡穿梭
江凜唱歌的聲線會比往常更低一個調,和小提琴具有磁性的音色很搭。
(注1)在旁為你哼歌
(注1)你永遠並非一個……
兩個少年,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閉著眼,一個眺望窗外,誰也不看誰,誰又都在感受著誰。
江凜撩起了眼皮,看著琴弓緩緩下拉,然後方時韞為他鼓掌,片刻,他說:“我要走了,和朋友有約。”
江凜看了眼睛牆上的掛鐘,距離上課還有10分鐘,又看了看方時韞說:“嗯,再見。”
方時韞已經把琴包背在身後了,看起來卻一點不著急,江凜也沒有要動身的意思。
“明天還來嗎?”方時韞問。
江凜說:“會來。”
“哦。”方時韞招了招手,往外走,笑道,“明天見,悶葫蘆。”
悶葫蘆……
江凜看著他走遠,然後偏過頭,靜坐了幾分鐘,倏然屋子黑了下來。
江凜愣了一瞬,走出了音樂教室,樓下躁動的聲音爭先恐後闖入耳朵。他借著月光慢悠悠下樓,盛塵宇正在兩階並作一步的上樓。
兩個人毫不意外地撞上,盛塵宇說:“我就知道你在這。”
“停電了!”
“太好了!不用上晚自習了!”
“都安靜點!慢點走,扶著點牆,彆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