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到第五星球的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來去匆匆，向來懶得閒聊。

他本來是個普普通通的導遊，後來被逼得他必須乾點臟活才能糊口。剛開始乾活他戰戰兢兢不敢多說話，混久了發現現在這世道誰黑誰白誰說得清？他總是嘴癢，即使沒回應也忍不住對顧客話癆。

“下次你如果還買，我再給你優惠。上回送你了一支慢性藥，下次我送你兩支！”

光頭以為依舊沒人搭理他，結果意外地看到黎爾維斯身旁的人眨巴著眼睛看他。

林澤心想：什麼藥？

他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嘿，光頭來勁兒了，嘴跟機關槍一樣突突突說話：“朋友，你彆以為這慢性藥沒你買的速效藥好，這藥好得很！也是烏鴉新研發的。我白送你，找不著我這麼良心的賣家！”

光頭之所以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說話，是因為他們越走越偏僻，人煙越稀少。

剛才炫酷的白天鵝逐漸消失在視野，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巨大的橄欖球！

與橄欖球百分百相似的飛船稍顯破舊，灰色的表麵寫著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油漆大字：星空旅遊團，字旁畫著潦草的五角星。

光頭意猶未儘地止住話音，帶領黎爾維斯和林澤走進橄欖球飛船，指著一個隱蔽的角落道：“坐在那裡，安全一點。”

然後他鬼鬼祟祟對黎爾維斯道：“衣服一會兒送過來。”

林澤小心翼翼地鑽進角落的座椅，椅背突然彈出叉子一樣的東西。黎爾維斯坐在他身旁。他學著黎爾維斯的模樣把叉子放下來，卡在身前。

原來是類似安全帶的東西嗎。

係好安全帶，就該啟程了。

光頭站在飛船客艙前，熟練而大聲喊道：

“歡迎加入星空旅遊團！飛船即將啟程，祝您旅途愉快！”

塗鴉著滑稽圖案的銀灰色的飛船在月光下緩緩飛起。

林澤好奇地看向窗外的景色。

他穿書後一直待在軍校，在教學樓、宿舍、食堂、醫院四點一線，從來沒有見過帝國最繁華的人類領地——榮耀帝國第一行星真正的麵貌。

窗外，近處是長劍般力量感十足的懸浮飛船，高大的航空港穹頂拱麵上支撐著如蜘蛛網般輻射的鋼索。穹頂之下，來來往往的人群或急或緩，或聚或散，如同流水碰撞礁石產生的浪花。不遠處，夜空下高樓如同巨人的身影，守護中央寬闊的廣場。高樓的窗戶零星亮光，隱約能看到辦公桌。廣場左右各有一排紅色電話亭，孤獨地散發柔和的光芒。有人陸陸續續走出高樓，不緊不慢穿過廣場，到四通八達的公路邊。公路上車流不斷，飛速馳過，車燈交織在一起，照得公路宛如燈帶。遠方，星空下城市的輪廓巍峨，高樓宮殿連綿，點綴著森林山巒。

林澤趴在窗戶上，出神地俯瞰帝星繁華的夜景。

飛船正在過檢查關卡。

光頭整理整理表情，從飛船客艙走進駕駛艙，熱情洋溢地與工作人員扯東扯西，似乎關係不錯的樣子。

工作人員閒聊說：“你們艙裡有30個人，為什麼隻有29張旅遊票？”

光頭嘿嘿一笑：“有一對情侶買的蜜月套餐啦，這有什麼稀奇的。證件檢查完了嗎？”

工作人員在通行證蓋完章，摁下按鈕道：“速速通行。”

光頭鬆了一口氣，繼續扯著閒篇直到飛船開走。

工作人員嘴裡咕噥著：“去邊境度蜜月嗎……”

飛船陡然上升，林澤正欣賞夜景，突然手腳離地，感覺自己像被扔到洗衣機裡涮了一下，涮得他頭暈腦晃、控製不住乾嘔。

等到他眼睛再次聚焦，窗外已經另一番景象。

夜空中，淺藍的雲朵輕盈飄浮，似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一輪圓月驟然放大數百倍，震撼地撞進眼簾，光華四射，灑落銀輝，璀璨耀眼刺激得人想要流淚。浩瀚銀河仿佛流淌在身邊，繁星點點，閃爍光芒，如夢似幻。

林澤呆呆地望向璀璨星月，在宇宙麵前，人類是何等脆弱渺小。

月亮，是冷漠的眼睛。詭異貼近飛行艙，抵著窗口，露出蒼白的笑臉……

黎爾維斯遮住林澤的眼睛。

怎麼天突然黑了？他眨眨眼睛。

林澤悚然清醒。

剛剛都是幻覺，月亮從來沒有靠近，巨大而優雅地掛在天空，所謂笑臉，不過是山脈的紋路。

他轉動僵直的脖子，回過頭，氣若遊絲般道：“……謝謝老大。”

黎爾維斯越過林澤關上窗。收回手掌時，掌心還殘存睫毛掃過的癢意。

“你累了。”黎爾維斯淡淡道。

林澤默不作聲。

他曾經在某堂課學到星際穿梭的注意事項。其中一條是“疲憊時不要長久注視月亮，易精神錯亂。”

學的時候一知半解，陷入幻覺後才真切體會到這為什麼是注意事項。

林澤確實累了。睡夢中驚醒、狂奔尋人、翻牆出校、穿越密林在短短幾小時內發生，他的精力已經耗儘。

但不隻是累。

林澤輕聲問黎爾維斯：“老大，你害怕嗎？”

沒等黎爾維斯回答，林澤篤定道：“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聽完笑話，人就會開心一點。

林澤慢慢回憶自己的積累本，選擇了一個他認為最搞笑的笑話：“老大你知道狐狸為什麼站不起來嗎？”

“因為它狡猾。”

在林澤的注視下，黎爾維斯說：“很好笑。你累了，睡一會吧。”

啪嗒一聲，頭頂的燈滅了。

隻有他們兩個的隱蔽角落陷入黑暗。飛行艙內偶爾傳來低低的人聲，宛如白噪音。

“好。”林澤乖乖點頭。他閉上眼，靠著座椅催眠自己。

黎爾維斯盯著繃緊身體的林澤，從背包裡拿出一支微型藥劑瓶。

最後一□□支被免費贈送的慢性藥。

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用給林澤。

他本想在離校前用給林澤，讓林澤沉睡以防擾亂他的計劃，但最終他鬼使神差沒有用。

黎爾維斯將細針紮如林澤的手臂，全程林澤沒有任何知覺。

睡個好覺吧。

林澤雖然緊閉雙目假寐，可思緒實在混亂。

他已經死亡一年，穿書一年了。

一年中他待在軍校，兢兢業業圍著黎爾維斯打轉，做氣氛組。即使其中有不少心酸，但總歸是習慣了軍校的生活。

林澤死前也是個大學生，從檢查出惡疾到舉行葬禮，隻用了短短三個月。

這樣說來，他算是一直活在比較單純的象牙塔裡麵。

未來呢？

未來如夜空般不可探測。

他有點害怕。

漆黑的飛船角落，林澤悄悄睜開眼睛，確保關窗關燈真正一片漆黑後，偷摸抬起放在大腿上的手。

“星空旅行團”這架老舊的飛行器內部構造傳統，黎爾維斯與林澤的座位緊挨著，座位之間隔著一個扶手。

林澤的手穿過扶手下的空隙，小心翼翼地捏住黎爾維斯的衣角。

心中的恐懼似乎消散了。

他沉沉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