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尚往來,我也想知道你畫了什麼。”餘凜看著桑清越剛剛低下的頭,發絲很柔軟的垂下來,看著很好摸的樣子。
桑清越開了口,卻是沒有回答。任由餘凜將他帶出人潮。其實這種場景之前也曾發生過無數次,周遭滿是喧囂,可在桑清越眼中,似乎所有的人流都隻不過是塊模糊的背景板,他能注意到也隻能注意到的,隻有前方的人的身影。
桑清越的畫其實很好找,它帶有強烈的個人主義色彩,色調像這個人一樣循規蹈矩卻又恣然隨意,筆墨著色層次由淺至深,儼然而成了一棵筆直高挺的樹。
不管是線條的勾勒,還是色彩的貼合與對比度,和他們這些隨手一畫的感覺不同,桑清越明顯是有些功底在身上的。
不過仔細想來,桑清越這樣的人,絕對會有不少人覺得他會是文藝恬淡的omega藝術生。
餘凜挑了挑眉,“這下還真得叫桑老師了,是吧桑老師?”
桑清越神色有些不自然,他低聲開口道:“你就彆打趣我了。”
“這怎麼能叫打趣呢,”餘凜說:“我是真心覺得你畫的好看。”
“跟誰學的?”餘凜問。
“……”桑清越一頓,“我媽媽。”
餘凜在那一瞬間有些怔愣,他自以為自己雖說不是足夠了解桑清越,卻也比得過大多數人了,可眼下對方說出的答案,卻觸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他不知道也是應當的,知情的餘氏夫婦都是那種說一不二的性子,平時也很少在家說無關工作的事情,更何況他們甚少回家,就算某天要告訴他,大概也隻會說“會有一個差不多大的孩子要來我們家住一段時間,你不要欺負人家。”再多的前因和緣由,也就不得而知了。
桑清越輕呼出一口氣,說話的時候很平穩,“我媽媽…之前是老師,她畫畫很漂亮。”
餘凜:“阿姨一定像你一樣,是個很溫柔的人。”
後一句話他同意,可前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他沒反駁。
桑清越:“嗯。”
餘凜笑起來的時候很像某種大型犬係動物,危險又溫馴,就像你不知道他湊過來的時候,是想將你碎屍萬段,還是用細潤的鼻尖蹭你的臉頰。
“叔叔應該很忙,那等有空了,我跟你一起回去看阿姨。”
桑清越的眼睛裡有細微的波動,好像塵封未動的玻璃碎片忽然被一陣邪風吹開了。
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顯露出一種不明顯的低啞,“……她現在,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餘凜琢磨出他說這話的神色和語氣有些不對,但還沒完全明白。於是他說:“沒關係,再遠能有多遠,我和你一起去。”
桑清越的情緒波動很快被壓抑平息,他說:“好。”
“……等你有空了,我帶你一起去看她。”
桑清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對他說真話,不過經年之後回想起來,或許是因為當時餘凜看向他的眼神太真摯,話語純粹而熱烈,他真的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如果自己說出真相的話,對方有可能會憐憫而愧疚的看著他說,“抱歉啊,不小心提到你的傷心事了。”
可他從來不需要那些。
他想要的,隻是那種有人對他真誠而熱烈的期待,不含那種雜質的,世俗欲望的。
兩人將注意力重新移到麵前這幅畫上,餘凜能看的出來這是棵樹,而且有點類似西方國家過節時的聖誕樹,但更多的就看不出什麼了。
“這樹在現實中一定很高,是什麼樹?”他說這話的時候,看到了畫紙旁邊用黃色色中性筆寫的一串英文,準確來說是三個字母。
“Fir,”桑清越也正巧解釋,“是冷杉的意思,畫的時候感覺右邊太空了,就想再寫點什麼。”
“有什麼寓意嗎?”
“說來你可能不信……但這最初真的是我隨手畫上去的。”桑清越指著一小塊地方,不仔細看其實看不出來,這裡的綠比其他地方深了一個度。
“最開始,其實沒想過畫這個。”
“那是想畫什麼?”
“四葉草,”桑清越說:“感覺挺簡單的,也好畫。”
“最開始是想隻畫一片,再添上細節。後來又覺得或許畫成風景也不錯,可最終畫出來的雛形卻成這樣了。”
桑清越:“這裡顏色深一點,是因為當時已經開始上色了,可我又臨時改主意,加了棵樹上去。”
意識到餘凜又要問問題,桑清越伸出一隻手抵上去,說:“不要問我四葉草的意思,你應該知道的。”
餘凜低垂著眼眸,看著對方情急之下放在他唇邊的手,桑清越也反應過來,立刻將手放回原處。
“嗯,是幸運。”
餘凜手握拳抵在唇邊,“我剛沒想問你這個問題。”
桑清越看著他。
“其實我想說的是,桑清越,你足夠幸運,那樣隻會畫蛇添足。”
桑清越被他三言不搭兩語的話弄得不知該作何反應,最後隻能揪語文字眼,“畫蛇添足是這樣用的嗎?”
“不是嗎?”餘凜,“沒辦法,畢竟被李師太叫去辦公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所以最終為什麼加了棵樹上去?”兜兜轉轉一小圈,餘凜又繞回了正題。
桑清越沉默了兩秒,忽然學著餘凜之前的語調回他。
“你猜啊。”
*
有些話注定隻能藏在心裡。
就像餘凜不會告訴桑清越那首歌的名字一樣,桑清越或許也永遠不會告訴他,他是在看到一個人的時候才突然改變主意的。
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桑清越腦海中隻浮現出了一棵樹的雛形。永遠挺拔,永遠堅韌。
而在遇到那棵樹之後,他確實已經足夠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