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笙從未見過如此詭譎的醫術,能夠以蟲子救人,讓一副枯骨憑空生出血肉來。隻是沉昀不欲言明,她便不好多問。她想,此前她舌頭斷了,沉昀約莫也是用這種蟲子讓她斷舌重生的罷。
那婦人千恩萬謝了一番,便主動去城主府報了案。
沉昀、長笙二人便也辭了婦人,回尚雲軒去。
回去的路上,長笙才發覺今日的沉昀似乎有些不對勁。他似乎.......格外的虛弱?
“咳咳。”
沉昀以袖掩唇,壓抑著低低咳了幾聲,以掌撐在扶手上。
他抬頭望了望,尚雲軒在雲端若隱若現,而此處棧道離山頂大約還有十幾丈。沉昀咬著牙,強撐著向前邁階,一個趔趄,重心不穩,便要摔去。
一隻溫熱的小手托住了他手臂。
長笙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扶穩了他,疑惑問道:“你怎麼了?”
沉昀麵色虛白,鬢角微濕,輕喘了幾下,才抬眼衝她笑道:“無礙,大概是方才治病損耗了些。”
長笙愣了一愣,慢慢才理解了他的話,“你用那個法子救人,會損耗你自己?”
“當然。”
沉昀微笑,不動聲色將手臂從她掌上拿下,自顧自地沿棧道上山。
長笙瞥了眼他毫無血色的唇,默默跟在後麵。
若是這麼說,那讓她斷舌重生也會損耗了沉昀自己?長笙內心此時五味雜陳,她不由想起昨夜那一晃而過的印記,興許當真是她看花了眼?他那印記隻是血痂?與她後背的印記並無關聯?
長笙甩了甩腦袋,不再去想那些煩擾之事,她抬頭看了看沉昀清俊消瘦的背影,越發覺得他像綻在寒潭中央的白蓮,清冷脫塵,令人心神向往,卻朦朧著迷霧寒氣,讓人看不真切,更難以靠近。
——
南山,聚星池石府。
潺潺流水聲不絕,一片混沌漆暗中,隻一束天光自穹頂石隙灑下,照亮底下盤膝背坐的老人。
沉重古樸的石門伴隨著隆隆聲,緩緩推開。光亮自門外湧入,石板地麵上映出一道斜長的人影。
一襲白衣曳地,緩緩步入石府。
背坐的老人白發白須,天光灑在他的眉宇間,儼然一副垂老之態,他合著眼,並未動彈,緩緩歎出一口氣:“昀兒,你來了。”
沉昀雙手一拱,恭敬作揖:“師父。”
“過來。”
少頃,蒼老沙啞的聲音緩緩傳來。沉昀慢慢走到老人對麵,盤膝坐下,寬大素白的衣擺鋪陳在身後。
沉昀從袖中伸出手腕,老人顫巍巍地抬起乾瘦如枯枝的手,搭上沉昀的脈。
約莫片刻,老人才放下了手,緩緩睜眼,渾濁的眼珠盯住沉昀。
“隻是頭次發作,就已耗費你諸多氣血,往後每月一次,恐難承受,不如趁早從體內取出。”
沉昀微垂著眼眸,長睫掩住眸中神色,他隻是淺淺勾著嘴角,“我受得住。”
老人看了他半晌,似是無奈的一聲輕歎,不再勸他,“你體內的兩種蠱都是極其霸道之蠱,如今其一運轉於心脈,另一沉睡於丹田間,尚且相安無事。昀兒,你切記不可離開雲歸穀,否則另一蠱蘇醒,便是兩蠱相殘......悔之晚矣。”
沉昀沉默一會兒,恭敬地行了一禮,“昀兒記住了。”
沉昀又與老人聊了幾句,便起身辭彆。
自石府出來,天色已暗,雲歸穀的夜空是比彆處美的,大抵是因了這四麵環山的優勢,天空總顯得格外清朗澄澈,幽深的暗色點綴細碎的星子,仿佛一條銀河製成的璀璨薄紗,蒙在雲歸穀的上空,近得仿佛抬手就能觸碰到。
雲歸穀這四座山唯東山最冷清,而東山之巔的尚雲軒更是人煙鮮少,平日裡除卻沉昀和長笙二人,便隻有兩個負責灑掃和飲食的侍女侍候在山頂,一個喚作映雪,一個喚作乘月。
沉昀一踏入尚雲軒,便感知到今夜似有些不對勁,左鬢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強按捺住不安,快步走上長廊。映雪和乘月焦急地在長廊上來回踱步,一看到長廊儘頭現出沉昀的身形,眼睛一亮,就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疾步上前行禮道:“城主大人,長笙娘子她......”
沉昀尚未聽完,便快步朝長笙的房間走去。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緊隨其後。
自長笙住入尚雲軒以來,沉昀便吩咐了東山上下所有人,東山有一個侍從,是城主自穀外救來的小乞丐,已在東山前院做了一年的灑掃活兒,如今進入尚雲軒作貼身內侍。
眾人心知肚明,表麵待長笙如故人,仿佛長笙真的在東山待了許久,可私下紛紛猜測這位長笙娘子與城主是何關係。
侍女映雪和乘月在沉昀身側侍候多年,性格機靈,深諳沉昀的性情作風,雖不知沉昀因何安排這樣一個身份給長笙,但她們明白,表麵上長笙與她們同為尚雲軒的侍女,可實際上長笙是主,她們是仆。
沉昀一把推開長笙的房門,兩步並作一步,停至榻前。
榻上長笙不安地顫抖著,秀眉皺作一團,櫻唇囁嚅,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痛苦,汗已浸濕了白色內衫。
沉昀向身後略一抬手,兩名侍女立即明了意思,默默退出屋子,緊閉了房門。
沉昀拂開幔帳,慢慢坐在榻邊,拿起一旁拭汗的帕子在長笙額上揩了揩。
“爹爹......不是......爹爹沒有......”
長笙嚶嚀著,羽睫緊閉微顫,麵上浮現焦急的神情。
沉昀拭汗的手頓住。
她的記憶,開始恢複了......
沉昀一時失了神,目光不知落在何處,並未注意到長笙已然驚醒睜眼。
長笙仍維持著原來的睡姿,驚魂未定地急喘著氣,她看見榻邊的沉昀,略有些訝異,“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