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昀懶洋洋地斜靠在榻上,白衣隨意地鋪陳在榻邊,他一手執著茶盞,一手輕柔地撫弄著懷中的百歲。
百歲舒服地眯起眼,打起了呼嚕。
黑貓白衣,茶香氤氳,映著身後窗外的垂露芭蕉,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美人閒坐圖。
而對麵的長笙像是沒骨頭一樣癱在椅背上,秀眉擰成疙瘩,一臉苦惱:“到底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祖訓不可破。”
沉昀眼神不抬,淡淡答道。
長笙眼神幽怨,她在此處央求了半天,待她日後習得踏雲步,便與沉昀一同出穀遊玩,可沉昀說什麼都不肯應,非要遵守那條什麼“城主永生不得出穀”的破規矩。
沒有美人相伴,出穀的歡樂便少了一半啊。
長笙將下巴擱在椅背上,兩眼呆滯,目光空空。
沉昀略抬眼皮,掃了一眼她的坐姿,“整間屋子都能感受到你的怨氣。”
長笙癟嘴,靜了一會兒,她突然一下子支棱起來,烏黑的瞳仁一亮,她恍然大悟:“我若是武功比你還厲害,你是不是就跟我出穀了?”
她要好生修習劍術,隻要她比沉昀還厲害,那時沉昀出不出穀還不是她說了算,大不了麻袋一套,將他綁出穀去。
沉昀挑眉看她,剛想說什麼,屋外一陣叩門聲。
“城主。”
是淩雲、淩煙二人。
長笙沉浸在自己習得高深武功後,美滋滋地綁著沉昀出穀的幻想中,見沉昀並未作聲,愈發覺得自己的計劃可行,她擺了擺手,一身輕鬆:“那就這麼定了。”言罷,她轉身悠哉遊哉地走出門去,還衝著淩雲、淩煙二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沉昀盯著長笙輕快的背影,無奈搖頭,他怎會不知長笙心中想的是什麼,隻是祖訓畢竟是祖訓,誰也破不得。
他眸色漸漸深沉下來,況且,這般肆意瀟灑的日子也沒多少了。
淩雲、淩煙二人進了屋。
“城主,誣陷寧晉侯的鎮南將軍程瀛的確是定國公的人。”淩雲沉聲道。
沉昀嗯了聲,“程瀛如今人在何處?”
“還在北黎南境的江州,近來與南疆的幾次交戰都是勢均力敵,不分勝負。”
沉昀指尖摩挲著青瓷花紋的茶盞底座,若有所思地默了片刻,“你繼續暗中監視著程瀛,莫要打草驚蛇,隻要他還是魏昌的人,就定會再次聯絡。”
淩雲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城主,這畢竟是北黎朝野之事,官府與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更何況煙雨城早已隱退江湖,我們不該插手此事。”
沉昀抬眼盯著淩雲,“寧晉侯也算是救過我一命,於我有恩,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自是要替他查上一查。”
他聲音略低了些,變得沉厚寒涼,斂去了幾分溫潤氣息,“你若不便出手,讓淩煙去。”
淩雲忙低下頭,行禮道:“屬下失言了,屬下這就去查。”言罷,她轉身匆匆出了門。
沉昀平日裡不冷不熱,甚至常是清冷疏離,但對待下屬尚且算得上溫和,可一觸及此事,態度便堅決起來,大有一查到底的意思。
淩雲猜不透,他究竟是為了還寧晉侯的恩情,還是為了......長笙。
屋內隻留了淩煙、沉昀二人,沉昀一揮袖,房門霎時緊閉。
淩煙憋了一肚子的好奇,此刻終於忍不住問道:“城主,您為何非要長笙娘子學武呢?長笙娘子性情散漫,並不是個練武的料子。”
沉昀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定定的。
“隻可惜,她不會永遠是雲歸穀的長笙。”
淩煙一頭霧水。
“她已經開始恢複記憶了。”頓了頓,沉昀又說:“你覺得,以她的性子,若是想起了她父親死得不明不白,她會如何做?”
淩煙篤定道:“定會不顧一切前去尋仇。”
“你覺得她有能力尋仇嗎?”
淩煙恍然,依照長笙這般莽撞又執拗的性子,定會隻身一人為父報仇,可無論是魏昌還是黎帝,亦或是鎮南將軍程瀛,身側都是高手如林,不是她一個半點武功都不會的小娘子能夠接近的,更彆提報仇了,連保護自己都難。
沉昀是在替她未雨綢繆。
“那為何不直接告訴她您的心意呢?”淩煙小聲問了句。
沉昀並未答,興許是聲音太小沒聽到,又興許是聽到了但不想答。
窗外芭蕉不知何時朦朧起來,隻瞧得見一團綠意,細聽時,才發覺窗外竟落了雨,細雨如絲,繚繞如煙。
與她初來時一樣。
雲歸穀的“雲歸”、煙雨城的“煙雨”二字,便是由此得來。
沉昀怔然望著窗外飄渺如雲的雨,慢慢起身行至木窗前,薄似煙霧的雨絲被風輕輕一吹,翻湧進窗來,沉昀感到麵上一陣涼意,是雨潮濕了他的麵。
他輕顫了一下,似乎忽然從夢中驚醒。
他的心意,說與不說,無甚差彆。
他一直都清楚的,她不會留下,她的心在中原故土,在千山萬水,在偌大的天地間,總歸不在這座小小的煙雨城。
而他,餘生或將老死在這座孤城。
沉昀輕嗤一聲,似在自嘲,緩緩合上眼,歎息般舒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