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 我這頭發天生的,少白頭(2 / 2)

她側了側身,室內寂靜了一瞬間,隨即身後一道清透少年音響起:“老師。”

周黑雨回過頭去。

眼前的少年人身姿矯健挺拔,鬆快的白T掖進褲腰、純黑工裝褲勾勒若隱若現的腰身、黑色的八孔高幫馬丁靴箍住修長的腳踝——配上一打火就轟隆隆亂叫的大驅動機車再適合不過。

雖然這打扮已經飽含挑釁意味,但並不是所有人目之所聚的重點,甚至與他整個人相比實在不出奇。

少年眼睫毛茸茸的,眉毛黑而濃,眉峰輕揚,像被天生用了工筆描摹,絲毫不顯雜亂,五官的形狀十分漂亮,一分一寸都長在剛好的尺度上毫不逾矩,用一個詞來說就是矜貴。

這是一幅十分符合人類文明偏好的英俊麵孔,任何一個招人喜歡、家境優渥、舉止得體的少年,都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但是一片和諧之中,違和的是他的眼睛。

一抬眼,琉璃棕色的瞳仁中便流露出十分冒犯的驕矜高傲。

像是在一片遠離任何規則和秩序,完全沒有被世俗裁剪和規勸過的曠野之上,一隻獅子駐足觀望。

周黑雨視線上移,眼睛粘在他的頭發上——白色的頭發。

色澤光鮮,每一根每一寸都浸染著太陽光澤的,好像陽光下的積雪一樣刺眼。

這文明與冒犯間強烈的衝突晃人心神。

林主任的麵色馬上不對了。

驚訝,憤怒,興奮,狂喜——好像整張臉皮要龜裂開來。

可失態隻是一瞬,這位經驗豐富的班主任定定心,馬上就換了一副氣定神閒的顏色,端起年級主任的四平八穩的架勢。

他眯起眼,小心謹慎又大刀闊斧地撚磨著自己的眼鋒,並毫不猶豫地投擲向對麵的人。

狹小的門崗裡,空氣仿佛被凍成了龜苓膏。

周黑雨簡直要喘不來氣。

林主任沉聲道:“陳漠河?”

那少年音又響起,帶著禮貌的從容:“我是。”

看著他一頭囂張的白頭發,林主任艱難啟唇:“不知道校規嗎?為什麼染頭發?”

陳漠河的眼角懶懶耷下又輕輕挑起,平添了十一分的盛氣淩人,眼底的不屑一閃而過,臉上擺出似笑非笑的譏諷。

“我這頭發天生的,少白頭。”

氣氛緊張,可周黑雨差點笑出來。

他這是睜著眼說瞎話,還是明目張膽地把在場所有人當成傻子。

不過很明顯他並沒有想要騙誰,隻是十足十的表現不滿,並希望在氣勢上壓對方一頭。

林主任沉著臉,沒言語。

陳漠河又補了一句:

“從一出生白到現在。我爺爺到我祖爺爺都是少白頭,遺傳。”

周黑雨笑不出來了:這話,過於耳熟了吧……

果不其然,那白發少年把她剛才的言語學了十成十,理直氣壯地道:

“要是不信,您可以打電話給我爸爸”

周黑雨的沉下去——一個理由用過了兩次,可信度就大打折扣。

城門失火,她這隻池魚不會要被殃及了吧?

林主任沒有動,張雄風在一旁大喝道:

“我不管你的白頭發是不是天生的。就算是天生的,你也要染黑了。”

“染黑?但儀容儀表規定禁止染頭發。”他問,“因為一個學生打破校規,是不是太隨便了。”

副主任一下子無話可說。

林主任嗤笑一聲,在手機屏幕上按著號碼。

陳漠河也嗤笑一聲,他不相信林順順能打通父親的電話。

再說了,打通又如何?

接電話的八成是辦公室五六七八位秘書的其中之一——他們踢皮球和稀泥拖時間的法子可多了去了。

但出乎意料,林順順不光打通了,還是秒接。

“喂!陳漠河爸爸嗎,啊您好您好。您家孩子這報到第一天頂著個白頭發來上學,說是……”

林順順瞄了眼陳漠河,見他的神情從譏諷轉到疑惑。

他繼續道:“說是少白頭,從爸爸到祖爺爺都這毛病。給您電話就是問一下您是不是這樣。”

他等了幾秒,笑著答道:“啊!啊,好嘞好嘞,那麻煩您了。”

林順順把手一揣:“得了,把頭發剪了去吧。”

陳漠河抿著唇琢磨,麵色陰沉。

周黑雨心下焦急,擔心自己被陳漠河連累,忙問道:“那我呢?您可以給我媽打電話。”

林順順琢磨了一會兒,把手機遞給她:“那你給家長打電話吧。”

周黑雨先撥通了媽媽的電話,沒人接。

周黑雨訕笑道:“她可能手術呢,沒法接電話。”她媽媽是市人民醫院的護士,忙得很。

她又不確信地撥通了爸爸的電話,也沒人接。

“嗯……可能是信號不太好,或者在開會。”

她爸爸是個基層公務員,乾了三十年的老科員,現在是共同富裕的關鍵節點,去村裡了。

正當她想再撥一次的時候,林順順擺擺手:

“你是一班的?你要知道,一班是實驗班,其他班的模範,對頭發的要求也更嚴格。”

周黑雨的心更沉了下去。

林順順從兜裡摸出來五十塊錢,塞到周黑雨手裡:“錢我出,去吧。出校門右拐過三個路口就有家理發館。”

得,這頭發剪也要剪,不剪也要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