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也塌了啊。
燼千年掃了一圈,像是在找些什麼。
阿聲的姐姐是在這裡吧。
可周遭沒有看見形似墳墓的地方。
暮留聲望向坍塌的屋舍,拿出了畫筆。
囚牛伴著旋律出現。
片刻,坍塌的屋舍騰空而起。
寒冬,竟還有一處生長著鮮花。
他走了過去。
暮留聲俯下身,輕輕撫摸著那朵鮮花,眼眸虛晃。
十餘年了,若不是憬花城這麼一遭,他或許永遠都不會記得,他還有個姐姐。
燼千年在遠處望著,鮮花的後麵是座矮土包。
沒有墓碑。
沒過多久,暮留聲從騰空的屋舍下出了來,囚牛緩緩將屋舍落下。
著坍塌的屋舍就像一個結界,保護著它內部的所有,季節不再更迭,永遠都是暖的,不再寒冷。
春,永遠都是。
“阿年,我們走吧。”
暮留聲不再看了,收回囚牛,離開了。
燼千年緊跟在後麵。
兒時他與姐姐暮留音走了不知多久到了歸餘城,如今他又要從歸餘城不知走上多久,回那禍荒城。
那個混亂的城池,若是不記得,他這輩子也不會想去那裡。
雖然那裡早就已經荒了。
一座不是由詭節侵略所造成的荒城。
禍荒城有一家地主,整日欺壓百姓。
原因就是他覺得他高貴,其餘的人都要給他低頭,任他差遣。
就是因為這樣,有一日那人找到了暮留聲的父母,原因就是看上了暮留聲和他的姐姐,要他們倆到那人家中坐雜役,供他們賞樂。
這樣的事情落到誰家,誰都會心有不甘。
暮留聲的父母連夜將他們姐弟二人送走。
最終慘遭那戶人家的殺害。
最後終於有一天,他們合起夥來,一起找上了那戶人家,這一日幾乎禍荒城整座城的人都去了。
他們將那戶人家徹底趕出了禍荒城,自己也離開了這座混亂的城池。
他們對這座城實在是太失望了。
從那以後,禍荒城就此沒落,居民越來越少,最後成了如今的荒城。
暮留聲看著麵前結出冰麵的溪水,“這裡變了呢。”
燼千年想著他在夢的身體中隱約見到關於阿聲一幕幕,這裡他沒見過啊?
沒有搜索到,燼千年忍不住問道:“原來是什麼樣子?”
“要比現在大上一圈。”
“……”
燼千年在心裡暗想:不久昏了半個月!阿聲何時變成這個樣子了?
肯定是出了問題!
燼千年關心的問道:“阿聲,你要是生病了,你要同我說,不要憋在心裡,不然,不然我也不知道該做麼做,總之你告訴我就是了。”
這關心不如不關心。
“我沒生病。”暮留聲答複。
“那你最近怎麼說的話都這麼!無聊!”
能讓燼千年都覺得無聊的對話,那便是真的無聊了。
“你也挺無聊的。”暮留聲冷冷說道。
你也挺無聊的!
燼千年隻覺被雷劈了一般,心裡空落落的,阿聲說他挺無聊的!他說他這個人挺無聊的!
“阿聲!你變了。”燼千年喃喃自語。
“你還是那個樣子,幼稚。”
“……”燼千年沉默了,他不想在說話了,因為現在的暮留聲他說不過啊!
怎生就變成這幅樣子了。
又過了兩日。
禍荒城。
禍荒城,一座完好無損的荒城。
燼千年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城,沒有一點損壞的痕跡,就是老舊了些。
是記憶中的地方啊。
那日母親就是在這裡將暮留聲和他的姐姐送出城的。
這座城沒有城門,可是在暮留聲的記憶中是有城門的。或許是什麼原因,給給拆了吧。
他們進了城去。
恍惚間,暮留聲見到了兒時都情景,慌亂的城,一家獨大的場麵一一在腦海中回顧。
“阿聲,你家在哪?”
燼千年的話將他從幻想中拉了出來。
家,對!回到禍荒城就是為了回家看看的。
可是家在哪裡呢。
記憶隻是在母親將他們送出城開始的。
那時他才剛剛能記住事情吧。
他隻記得,他們走過了眼前這條街,再往前,再往前是在哪裡呢。
他向前摸索著前進,走到一處拐角。
矮矮的石樁格外惹眼,雪落在上麵像是帶了一個雪白的帽子。
那裡他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暮留聲鬼使神差地推開那扇封閉多年的門。
這裡他很是熟悉呢。
院落內很簡單。
一顆枯樹旁有著一把椅子。
就沒有什麼了。
燼千年跟在暮留聲後麵進了院落。
暮留聲一眼就望見了那扇半開著的門。
暮留聲不知為何,他控製不住自己,想要進去的衝動。
他打開門,撲麵而來的是一陣陣灰塵。
暮留聲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他能隱約的想到兒時在這裡的些許。
原來……這就是家啊。
燼千年跟了上去,他進了屋內,腳踩過的地方留下些許帶雪的腳印。
房間內蒙了一層灰,蛛網也有不少。
“阿聲。”燼千年在一個房間前停下腳步。
暮留聲回過神,跟了上去。
兩具白骨躺在地上,他們身上衣服破爛。
這應當就是暮留聲的父母了吧。
燼千年望著他,心中說不出地酸楚,見了那麼多生離死彆,如今這樣的,是他最不忍看見的。
他慶幸,暮留聲不通生死之情。
暮留聲蹲下身子,他的手有些顫抖,但心裡是不明的。
手輕撫在一具白骨的手上,輕輕的擦掉了白骨手上的灰塵。
這具白骨手上好像還有什麼東西。
被死死攥在手裡。
可如今隻是輕輕一拿,便拿走了。
可以想象到,當年這具白骨是怎樣的心情攥著手中的信。
年頭久了,信紙有些糙了。
暮留聲小心打開。
信是暮留聲母親所寫,母親說,看了這封信,今後便不要再回來了,這樣的地方不值得留戀,你們應該有更好的生活,她對送走他們又後悔又欣慰,至少今後會過的比在這座城要好。
她說她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能陪伴著他們長大。
淚水落在信紙上,字跡已經很難暈染開了。
暮留聲哭了,這是燼千年第一次看見暮留聲哭。
他也紅了眼眶。
不懂生死情,卻懂離彆意。
暮留聲的心,許是快要被打開了吧。
暮留聲將信紙真好,放在落滿灰塵的桌案上。
他最後看了眼地上的兩具白骨,轉身出了門。
起初燼千年隻是覺得暮留聲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所以跑出門不讓他看見他如今的樣子。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紙書信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和你們的父親沒能儘養育之恩,我們的屍體便就不入棺槨了,以為償還罪孽。
他們明明沒有罪,可給自己定了這樣一個罪。
蒼白的雪落滿大地,世間一片淒涼,正如暮留聲此時的心境,淒涼。
母親要他永遠不要再回來,可是這裡是他的家,又怎能會不再回來呢?
燼千年也出了門,見暮留聲站在雪地裡。
寒風吹打在少年身上,本是一身紅衣染上了雪,竟顯得格外的淒涼。
“阿聲……”
“何時?”暮留聲聞聲回過頭,眼眶泛紅,卻不再哭了,就好像方才那幾滴落淚全然不存在一般。
“不要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哭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燼千年安慰道。
“阿年。”他真的有那麼一瞬,想要撲在一個人懷裡,很久很久,最終誰去,可是他的內心告訴他,他不能這樣去做!
禍荒城真是一個本就不該來的地方啊。
燼千年還是看著他的,他很理解暮留聲現在的心情,他比他要堅強的多,他不像他,什麼都用眼淚來解決,畢竟哭一場心裡會痛快許多。
“我們離開吧。”暮留聲道。
“好,全聽阿聲的。”燼千年點點頭。
離開禍荒城時,暮留聲頭也沒回。
這樣的地方還真就是最好隻存在於記憶中。
他們一路向著錦陵城的方向趕去。
連夜不停。
今夜,雪終於停了。
雲霧散開,月光終於能夠照射下來。
燼千年望了望月亮,微微笑。
暮留聲此時也終於能懂得燼千年所愛的月光了。
親人離他最近的時候,便是如此吧。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懂生死情,見他麵對生死都是無動於衷,沒有情感,但卻沒人知道他是懂得離彆意,親人的離開或是朋友的離開,對於他而言,都是值得記在心上的。
離開了,可能還會回來,隻不過另一種離開,卻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這夜他看著月光在想,若是夢還在他的腦中,是不是那日所見到的所有都不用在記得了。
待到了十裡長馨時,已經是半月後了。
這一個來月,他們走了很多地方。
冬日都雪讓這個世界變得滄桑。
大大小小的荒城他們見了多少,就走了多少。
如今冬日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不久後便是新年。
而詭節已經許久沒有動作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憋著什麼大招,等待著新年那日,一齊衝來。
十裡長馨內,上官青早就恭候多時了。
錦陵城應當是不會怕那些詭節的,畢竟有著十裡長馨和八門巡位這樣的階級。
所以詭節自始至終都沒有對錦陵城下手的打算。
燼千年這時正站在花瞳流的位牌對麵。
莫生書沒有來,葉雲兮就更不會來了。
他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昏迷所以他們去了哪裡,誰都不知道。
就連葉雲兮的目前便是赫赫有名花禦輪風行雲,葉雲兮也未同他們講過。
他們所知道的葉雲兮,隻是樂安城的守城人,葉風兮的姐姐。
燼千年將花瞳流的位牌扣了過去,這還是他第一次扣位牌,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這比看見一個鮮活的生命突然死去都要難受。
花瞳流完成了他的使命。
自然是可以安然離去的。
“你們終於來了。”這一個月以來,上官青幾乎每一天都有到十裡長馨來看上一眼,看一看這兩位少年有沒有到,一個月!她等了一個月!今日終於是等到了。
他們自然早就發現了她,她也早就看見了兩位少年。
但上官青見燼千年走到那個位置,便沒先開口叫他們。
她知道又有使節犧牲了。
所以在花瞳流的位牌扣過去後才說了話。
“是啊,終於來了。”燼千年語氣有幾分愁然。
“所以姑娘是在等我們?”暮留聲問道。
上官青眼睛一亮,看向暮留聲,顯然她還是比較喜歡說話直接一點的,燼千年?太繞了,說得多,沒幾句是有用的。
“當然,本姑娘等了你們一個月!”
“讓姑娘久等了。”暮留聲忙道歉。
“不過無妨!本來在家中就是閒來無事,讓我折騰幾趟也是好的。”上官青總覺得忘記了些事情,她努力想著 “對了!詭節近一個月沒有動作相比你們也看見了,所以這次錦陵需要你們離開錦陵,到外麵去探查一番,不過放心,十裡長馨是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如今使節這般少,總不能白白看著他們去送死。
十裡長馨能有多少人?來了這麼多次,隻看見了上官青一人,空蕩蕩的院落總是假裝著神秘感,不用想都知道,上官青這句話,純屬是在框他們的。
暮留聲若有所思,畢竟錦陵之外他沒去過,到底有多危險他也不知道,但是燼千年去過,按照他的描述,那個名喚岩中井的地方,幾乎人人都會些招式。
暮留聲還在思索中,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身旁的彩衣少年竟直接應了。
暮留聲看向燼千年,麵露詫異。
燼千年一笑,沒說什麼。
奔波了一月,總不能得了命令就出發,燼千年覺得好累,他們在錦陵找了一家客棧,準備休息一夜。
夜半,燼千年從床榻上醒來,他一直都沒睡,所以現在神情有些懶散,他打了個哈欠,才算好了些。
他穿上衣服,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心道:又下雪了啊。
每一次在離彆的時候總會下些什麼。
這次的雪還不知道要下多久。
燼千年輕輕推開門,他們修煉氣力的人最為警覺,就算是深度睡眠也能感受到細微的變化,他不敢弄出太大聲響,生怕吵醒暮留聲。
彩衣少年出了客棧,外麵的雪下的很大。
岩中井,本就是他一個人要去的地方,因為那裡有一個需要他查明的事。
那裡很危險,他不想讓在意的人陷入危險中。
岩中井,他隻能自己去。
錦陵城內不能運用氣力,但禦寒還是可行的。
錦陵城是錦陵最大的城,因為不能運用氣力,所以從客棧到城門口,他是走著出去的。
若是能使用氣力,幾個掠步便可出城,可無奈,八門巡位實在難纏,上次也是離城門近,僥幸逃脫的。
燼千年出了城,忍不住想起雷沅,他們在那顆樹下還待過一夜呢。
夜晚很靜,腳踩在雪地上能聽見清脆的響聲,彩衣少年慢悠悠走著。
著什麼急?岩中井就是個送死的地方,誰會著急去送死呢?
“阿年!”
暮留聲的聲音從後麵傳來,語氣生冷,帶這些怒氣。
紅衣少年的按在燼千年肩上。
他猛地回頭,對上暮留聲到這怒色的臉,有些不知所措,道:“阿聲……”
燼千年沒想過暮留聲會跟上來,他已經很小心了。
“為何不叫我?”暮留聲真的生氣了。
他們出生入死這麼久,他本以為什麼事他都會與自己說。
這夜他一直沒有睡,就站在窗邊靜靜地看著。
燼千年輕輕推門的聲音他聽到了,他堅信自己聽錯了,或是期待著他來口香自己的房門。
可是當他看見他獨自走在長街上時,心中一陣煩悶。
他為何不叫上自己。
“是因為那裡危險嗎?”暮留聲接著道。
“阿聲,我不想你受傷,岩中井就算是不回錦陵城我也是要去的,那裡有些事情需要我弄明白,所以阿聲,我……”
“所以你一直沒有打算叫上我?”暮留聲的聲音一顫。
不知何時,他一個不懂生死情的人,也怕一個人離開自己,永遠的離開自己。
他們相識了五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五年,一起經曆了不少風雨,險些豁出多少次性命。
他不想他受傷,他不想他離開他。
燼千年垂著頭,默不作聲。
“燼千年!我不想你死。”暮留聲冷道。
燼千年這三個字也是許久沒有從暮留聲的口中說出來了,他一直對巨大睚眥打傷燼千年那件事耿耿於懷,他想彌補。
可如今這個不懂生死情的少年竟說出了不想他人死的話。
“阿聲。”
“可以帶上我了嗎?”他的語氣不再是冷的,反而多了些懇求。
自打恢複記憶以來,他感覺太多人拋棄了他。
他現在看起來,還真想是個小孩子。
燼千年看著他神情,很是可憐,他也見過夢身上暮留聲兒時都記憶,大雪滔天,他們被送出禍荒城,姐姐比他年長,領著他一路到了歸餘城,可到了歸餘城,卻慘遭詭節的迫害,姐姐不甘地看著他慘死。
後麵的記憶燼千年不知,夢的身體上沒有顯示。
後來,暮留聲拜了最後一個緣華師,燕忠行為師,學著畫獸的招式,但好景不長,燕忠行也離開了他。
就連他的師父就給他最後的東西都沒了。
他現在真的就隻剩下燼千年一個人了。
燼千年有過幾分動搖,可是,岩中井這個地方他真的不想讓他去,他真的不想他受到傷害。
可是若是不讓他去,他也會偷偷跟上的吧。
“好。”這麼久以來,這還是燼千年第一次對暮留聲說的違心的話。
紅衣少年微微含笑,他答應帶上他了,不會再有人離開他了。
雪停了,停的這樣巧妙。
這一路來,兜兜轉轉總是回到原來的地方,樂安城也是一段難忘的回憶啊。
他還記得,那時在於鬾位對戰時,暮留聲曾說過的話。
“她好像與我有仇。”
他二話沒說一心隻想和幫他報了這仇,即使自己深受重傷也是無礙。
夜深了,月光稀疏,照不清前方的路,燼千年點著流螢火,流螢火在前麵飄蕩著,微微照亮前方的路。
身後的紅衣少年,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這一次,他沒有走在前麵,許是因為他怕燼千年在不知不覺間,離開他。
隻是這點微弱的光,真的能照亮路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