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丫頭撇嘴:“我下輩子要是能投胎成她女兒就行了,那麼有錢的就是我了!”
壯漢冷哼:“你在她男人和她洞房的那一刻自殺大概就能投胎成功了。”
“有男人配得上她嗎?“
壯漢斜睨瘋丫頭:“她再怎麼著,她也是個女的,她能反了不成?“
瘋丫頭不滿壯漢這不屑的語氣,嗤笑道:“你這人說話真有意思。”
“跟了老子拿錢就是老子得了!人也是老子得了,老子有什麼不敢動?瘋丫頭,你就是被欺負的還不夠,敢這麼跟老子說話!”
瘋丫頭噤聲,隻豔羨盯著背直如金站在前方指揮的童鵷鸞。
他們議論的聲音並不小,童鵷鸞邊隨意應和著對她介紹工程的李老板,邊思考陳一之前和她說的那些。
據陳一而言,這個小村子裡的人莽且衝。
劉莊分為劉北莊和劉南莊。
陳一在劉北莊出生,她呆的那片地區景美物繁可人醜,那裡的人傲睨自若,自私自利。北莊長久不衰的原因不是因為那裡人懂經商之道和更團結些,亦或地段好,而是因為每年過年,他們村都會選舉“三最”——最傻最無能最窮,選出50人,逐出北莊,讓人去南莊苟活。
由此構成了風氣不正的劉南莊。
另一旁
拉子被扔到地上,他連連叫痛,拿手去探屁股底下,將那塊硌著自己的尖石子拿出來,鉚足了勁將石子扔向人群眾多地,邊扔邊啐:“這什麼年代啊……幼不尊老!老天爺誒,你可睜眼看看吧!幼不尊老拉!”
他用左手拍著大腿,連連叫喚,吸引住了剛撥開人群,走出來的陳一。
陳一看過去,有些震驚:“拉叔?”
聽這麼一聲,拉子止住了嚎,看向陳一,眨巴眨巴眼,又不確定似的拿左手搓了搓眼,因為剛剛手捶地拍地的原因,他的左手上沾了些沙子,這樣一搞,倒把那沙子揉進了眼裡,拉子又不乾了,“誒呦,我的眼我的眼我的眼我的眼我的眼……”
陳一蹲下,從包中拿出濕巾,遞到拉子麵前,看著拉子她愣了好一會才不可置信道:“拉叔,你怎麼來劉南莊了?”
“你是劉北莊的人?”拉子睜開一隻眼,盯了陳一一眼,接過她的濕巾,對著眼睛胡亂一抹,然後睜開湊近看向陳一:“你是哪個小丫頭呦?”
童鵷鸞見陳一去了彆處,她巡了一圈,摘下監工帽放一旁,走向陳一那邊。
陳一笑著大聲回答:“拉叔,我是陳一,之前我還借您的書看呢!”
拉子兩眼珠向上一翻,兀自想了會,擺手搖頭:“不記得了不記得了!我家可沒書!”
陳一被他那話一噎,她看著拉子身衣襤褸,不知道這人這些年經曆了什麼才成這樣,她如鯁在喉,聽到高跟鞋逐近,陳一回頭,是童鵷鸞。
童鵷鸞走進,也蹲下,她看著麵前這人,約莫六十多歲的樣貌,頭上隻有稀稀疏疏的白發,衣服穿的乾淨可破的不堪言,隻有左肢是完好無存的,右肢隻剩半截,而那右袖子也是破的連那半截胳膊都遮不住。
童鵷鸞咽了咽唾沫,低頭本想醞釀下吃驚的情緒,卻看到那老人瘦如枯枝的腳腕,腳上是一雙磨破邊的布鞋。
拉子先是疑惑到:“你又是誰?”
童鵷鸞抬頭,對那老人笑道:“叔,我叫童鵷鸞,您叫我小童就行。”
拉子擺手,對童鵷鸞咧嘴笑了,他臉上烏疤不少,不難看出天生隱疾。拉子看著童鵷鸞身上穿著裝飾,及這人麵相身形,再想了想剛剛那壯漢說的這女孩家是上海市最富貴的家,思考半分,搖頭:“我該叫你鵷鸞!”
說完這話,拉子也意識到了,此時隻有自己是坐著的,還是坐在大街上!他晃頭看了看周圍,發現沒人瞅他後趕緊站起來拍拍屁股,對著那二人笑眯眯說著:“幸好沒人看見,不然又要遭笑話嘍。”
陳一笑著應話:“知道啦,您還是這麼好麵子。”
拉子雖沒想起來這丫頭是誰,但看那丫頭叫一聲“叔”,他對這丫頭也親近起來。
拉子起身,童鵷鸞,陳一也起身。
拉子瞧著她們,問:“你們……要看看我的家嗎?”
童鵷鸞看了看陳一,陳一點頭:“好啊,我小時候就常去您家呢。”
拉子領著二人走,絮絮叨叨:“帶你們去我家看看吧……賣書,我們家以前好像真是賣書的。”拉子這般反問著自己,嗖的轉頭看著陳一:“我家以前真是賣書的?”
見陳一點頭,拉子恍然大悟,他用左手拍頭:“是了!我家以前是賣書的,我爹死了後我哥就管著書店養著我……都怪我!你說我都這副鬼樣子了……我……我為什麼偏偏要奢求一些什麼呢?我聽說我的臉能治,但要好多好多錢……我哥就白天抽空教給我如何看管書店,然後出去搬鋼筋……”
拉子靜靜說著,語氣中沒有起伏,好像在講故事,在講彆人的故事,在講很遙遠的故事……
可那也可能算故事了,太久遠了,有15年左右了,那些拉子以為忘記的,永遠不再想起的那些事,卻在今天再次給了他重重一擊,拉子佝僂著背,好像是那些事在炫耀著成功似的……
那些破敗事,擊敗人一生。
拉子那時也覺得自己很幸運,有很多好玩的小孩來這借書看書,有疼自己的哥哥,父母。可那是好久好久之前了。
現在他想或許他該在15年前死去吧,這樣他的哥哥也就還存在於世間,他也不用這麼邋遢了,這麼糟糕的活著,對不起前輩子父母親人的靜心照顧小心翼翼。
拉子邊走邊繼續說著:“我喜歡小孩,小孩也喜歡我,他們尤其喜歡玩我的右胳膊,這也是我為我那右胳膊感到最自豪的時候!”
這麼說著,拉子那根殘肢也晃了晃,宣告曾經的快樂。
“孩子們喜歡看漫畫,我就進漫畫書,那時候鄰裡街坊不止我家有書店,但就我家有那玩意,那害人的玩意……讓家長將他們的孩子都擄走了,說我這的書都害人,說漫畫書不能給孩子看,會害了孩子,我爺爺經營的小書店就敗在了我手裡……”
陳一童鵷鸞二人緘口不語,隻靜靜跟著,聽拉子嘲弄似的笑了聲後,就聽他繼續道:“我哥從此就更努力了,可是為什麼那麼努力的人不能活著,那麼努力的人不能如願?為什麼?老天爺,老天爺!老天爺你說話啊!究竟為什麼呢……”拉子不說話了,“彭”的一聲,童鵷鸞,陳一二人見他直挺挺跪地上,這連連溝壑的臉上淌上幾行淚,質問著蒼天的不公。
他抽抽泣泣道:“我哥……在找上麵人要工資那天死了……他是跳樓自殺的。我去找老板理論,老板說我才是害死我哥的凶手。我哥哥因為我的事累的神誌不清了,找老板要工資時打傷了老板的情人……”
童鵷鸞忙上前扶住拉子,想將拉子扶起來:“拉叔……”
陳一拽了拽童鵷鸞,搖頭。
不用陳一說,童鵷鸞看得出來,拉子多年沒和彆人提這事,如今再提,情緒難免決堤。
而身在這種村子的人,日日憋著,反而能憋壞。
既然他這會找到了發泄口,反倒不如叫他將這些年的委屈通通訴出來,哭出來。
拉子其實也很奇怪,明明很久之前的事情,為什麼記得還是這麼清楚,他走起路來直挺挺,像沒魂的木頭,繼續說道:“我哥他賠不起醫藥費,老板叫我哥一命償一命……我哥做了。他做了!那老板還和我說在我哥跳樓前,他給了我哥五碗白米飯。我哥是吃飽了才走的!”
他這麼說著,情緒漸漸平了下來:“人們說我哥為了我太苦了,我們家都被我毀了,他們搶走我哥給我留下的錢,把我趕來了這裡!”
談到這,拉子不說了,沉默了一會後,他轉頭看向陳一:“誒!我想起你來了,你就是那個很愛看書,還愛抄書,更愛描書練字的陳一!”
陳一點頭,扯出笑忙接話道:“是我是我。”
拉子看她如今這幅樣子,真心笑道:“真好啊!人們都說從劉北莊走出去隻有一個結局,就是去劉南莊。可你不一樣!小陳一,你走出來了一條新路!”
誇完陳一他又對童鵷鸞笑了笑:“剛剛讓你們見笑了。”
童鵷鸞看著拉子,心中複雜,貧瘠之地,人相食啖啊,人相食啖!
走著走著,拉子止住了腳步,盯著前麵那一個小屋,忽然他笑了。
童鵷鸞看著前麵那一間屋子,不像其他農村人有院子。
她猜那是拉子的房子,拉子的家。
拉子邊向屋子那邊走進邊說:“我兒時喜歡窩在地上玩,我們農村的地有很多螞蟻,我當時見一個螞蟻就殺一個螞蟻,我還想呢,這螞蟻怎麼殺不完啊?怎麼無論多麼費事費力都殺不完呢?”
“……也是,我們這種螞蟻,怎麼殺都殺不完的……什麼日子都一眼望不到頭……苦日子也是啊,我就算再沒什麼可失去的,我也想再攢攢錢,和父母葬一塊,還給他們一個我,可我怎麼攢呢?”
“我又想來個討厭螞蟻的人殺了我呢?我又想著可我是殺不完的,我已經死了太多次了,再死幾次也沒用……不能靠彆人殺,我這該走的破路,一點不能少走。”
談到這拉子頓了頓,看著陳一和童鵷鸞眼中的複雜,他講這些隻是為了自個兒心中痛快,不想聽彆人的安慰,更不想讓彆人被感染了,徒增傷悲。拉子便想著輕鬆一下氣氛……但想了半天,隻是尬笑兩聲,道:“人各有命啊……想死還不能死,這老天爺,偏親自殺我們……害。老天爺殺人從不用刀。”
開了門,進了屋子,童鵷鸞將其上下掃了幾眼,小屋北麵是一張小床和堆在地上的其它衣服,還有那被泡的變形的書,南麵是水龍頭和灶台,一個木頭桌子和幾個碗。
拉子回頭,看那二人:“到了!我的家!”
說著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