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堇的喉嚨湧動了一下。兩下。
“你明明就有欲望,”她手指覆上仲堇柔嫩的脖頸,“抵抗本能是會遭天譴的,知道嗎?”
仲堇低低地苦笑了一聲。
“對我來說……屈服於本能才會遭天譴。”
“什麼?”殷千尋沒聽清她。
仲堇深深地吸納一口氣,穩了穩自己的聲線,道:“我當然有欲望。”
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殷千尋臉上閃過一刹驚喜,隻一刹。仲堇接下來的話便好似一盆冷水將她澆了個透。
“欲望誰都有,它外化為身體的本能反應,可它並不一定與愛情掛鉤……”語氣沉靜自持如同尼姑念經。
“彆扯這些!”殷千尋覆在仲堇頸上的手變了姿勢,施力扼住了她。
她尾音輕微發顫道:“你隻管清清楚楚告訴我,想不想要我……想、還是不想?”
仲堇不作聲,可沉靜如水的眸光把什麼都說了,像一把淩厲尖刀在殷千尋的心上割了數幾道。
殷千尋鬆開了手,從她懷裡站起身,慢慢地將水漉漉的頭發往後攏去,對著虛空自嘲地笑了兩下。
“為什麼你總對我那麼好……讓我昏頭昏腦看不清?”
仲堇垂下眼,摩挲著指尖的兩個小牙印。
“因為我仰賴於你。”
殷千尋傷透了心那般地看著她,眼裡聚起的淚如同烈酒作燒。
“你還不了解我麼?答應你的事我幾時反悔過?你又何必如此虛情假意地獻殷勤?”
仲堇從始至終垂著眸,袖中指關節捏得泛白,喉間一陣陣腥血上湧,終究忍了下去,一句也沒辯駁。
殷千尋失魂落魄地轉身。
這次是真的了。她會徹底戒了她。
*
自那日仲堇從晚宴上離開,半仙便進入了半閉關狀態。她把自己關進了仙島的冥想堂,幾日未曾踏出。
殷千尋站在堂前敲門未果,後撤幾步,飛身一腳將門踹開。
塵霧中,半仙闔著雙眼,盤身靜坐於廳堂中央的蒲團之上。
她猶如百年枯樹皮的蒼老麵容令殷千尋一驚。七日未見,半仙整個身子像縮水了一圈。
殷千尋放輕了步子,走過去。
“半仙?”她傾身湊近半仙的臉,抬手在她鼻尖試了試,“還活著嗎?”
半仙慢騰騰地睜開眼,很陌生地看了殷千尋一眼,花了許久才把她認出來,又閉上了眼。
“喔,千尋啊。”
“半仙你怎麼了?”殷千尋抬手在她額上碰了碰,除了皮膚鬆弛脫垂,彆無異樣。
“無事。”半仙拿下她的手,“你來跟為師告彆?”
“你知道?”殷千尋略略驚訝,一想,許是仲堇提前與她說過了。
她順勢走到半仙身後,為半仙捶起了肩。平日裡,每每她有求於半仙,便會化身成個貼身小棉襖。
半仙被捶得聲音顫顫悠悠:“還有,何事?”
“半仙,我記得許多年前你說過,你在煉一味忘情丹藥,”殷千尋加大了手裡的力道,“煉成了麼?”
“九成,未尋到人試藥,便擱置了。怎麼了?”
“你看,我來試藥,怎麼樣?”
“……為何?”半仙睜開眼,似有逗她之意,“你不是已經忘情棄愛了麼?”
“哪有那麼輕易……”殷千尋坐下來,臉埋進半仙蒼白的長發間,“我受夠這個萬年不開花的鐵樹了。”
半仙斂下眼皮,思索起了那日與仲堇的談話。“是麼?可為師看來,仲堇似乎很喜歡你。”
殷千尋抬起臉:“怎麼說?”
“她很重視你,對你很好……”看到殷千尋變了臉色,半仙改了方向,“似乎,她有她難言的苦衷……”
“苦衷。”殷千尋冷笑,“什麼苦衷會延續兩世?嗯?”
“……”
她捏緊了半仙的袖子,情緒爆發,“我真的,聽夠這些了。忘情小藥丸呢?!速速拿來,讓我吞下!”
半仙的耳膜幾近震穿。
她緊鎖眉心闔上眼,口中念念有詞,拂了拂衣袖,伸出手,掌心便多了一罐拳頭大小的白瓷藥瓶。
殷千尋癡癡望著那藥瓶。瓶身雕了顆黑色的“心”,心上裂開一道紋。
“這藥,與傳說中的忘情丹藥不同,吞下去不會即刻忘情,需服用一療程,約莫三月。這期間,你的情愛會一點點消抹去,不過情根仍在。將來,你也許會愛上彆人。唯獨她,不再可能。”
“……好。”
望著她,半仙不知為何又想起那日仲堇有口難言的模樣。
“仲堇若知道,不知要怎麼找為師麻煩,那日……”半仙驀地咬住了舌根,刹停了話頭。
算了,不必說。像個背後嚼人舌根的討厭鬼。
殷千尋諷刺一笑,道:“她能找你什麼麻煩?她巴不得我忘了她,好讓她享受永生永世的孤獨。”
半仙遞過藥瓶:“千尋,你可想清楚,想透徹了?”
“不能再透徹。”
殷千尋接過藥瓶,揭開了瓶口的軟木塞,提了一口氣。
半仙伸手掩住瓶口,囑咐道:“一日一次,一次一粒,餐後服用。不良反應如下……”
未等半仙交代完畢,殷千尋便倒出一粒忘情小藥丸,納入口中,一仰脖,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