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起寧在彆院住了半個月才走。開始,他是想再想想彆的辦法說服老太爺,後來他就想更了解老太爺,這樣他才能更了解跟老太爺是夫妻的老太太。
因為仔細回憶,他對老太太實在是一無所知啊。
他所知道的那個疼愛他的老太太,並不是真的,也不是她的全部。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老太太看起來對家裡的子孫沒有一點愛意?
半個月的時間裡,他畫了兩幅畫,寫了半篇文章,跟老太爺手談數局,勝負各半,還騎了馬、射了箭、玩了骰子。
老太爺自然提起了楚顏。
“楚家給你定了一個娃娃親,你見到人了吧?怎麼樣?可心不可心?若是不可心,就彆答應婚事,跟你娘說,把那姑娘認成親戚給她另找一戶人家嫁了就行,也不必送回楚家,天高路遠,容易出意外,我們也不好交待。”老太爺挺願意跟他說話的,也沒把他當小孩子。
未起寧對老太爺的印象不差,他覺得老太爺一定是個聰明人,但就是太聰明了,反倒周圍的人沒什麼耐心,世俗道理也管束不了他。
未起寧搖頭:“我喜歡表妹。”
老太爺就露出“你知、我知”的神情,“你是真喜歡上了?還是為了你娘去喜歡的?”
未起寧肯定地說:“為我自己。”
老太爺笑著點頭,說:“這一點上,倒是像你爹了。當年楚家說是路過來探親,借住數月,本來就是來談婚事的,不過當時倒沒認準了要說給你爹還是你叔叔。結果你爹就看中你娘了。”
未起寧不免好奇:“那我娘呢?”
老太爺:“這對小年輕出雙入對,周圍人都看在眼裡,誰還看不出來嗎?後來這婚事就定了,定下來後,又過了一年才完婚,辦完喜事,楚家人才走。雖然當時我當時已經跟楚家說好了要結親,但也想過萬一沒看對眼怎麼辦,就沒給你爹和我叔叔說。是你爹自己看穿此事,自己定了自己的親。”
未起寧對大老爺的印象已經稀薄得不剩什麼了,此時倒是升起一點父子之間的默契來。
老太爺歎氣:“你爹啊,聰明是聰明的,跟你現在似的,他是看出來了老太太不大看得順眼他們——”
未起寧趕緊插話:“為什麼看不順眼?”
老太爺反問他:“哪有為什麼啊?什麼都有為什麼嗎?就不能沒有為什麼嗎?”
未起寧請老太爺繼續往下說。
老太爺嗔了他一眼,才接著道:“我回來後,喪居不見人,你爹跟你娘也算是過了三年的好日子。他當時敢帶著你娘上任,我是佩服的,但他啊……還是覺得該孝順,竟然在生了你之後,又把你跟你娘送回來了,真是蠢啊。唉。後麵的夫妻分離都是他自找的。”
未起寧反倒能理解一點大老爺,他說:“可能,我爹也是想著那是他娘。”
因為那是親娘,就覺得不會那麼不疼他,見到孫子後可能會回轉,可能會心軟,可能會從此變成更好的一家人。
老太爺:“那現在是什麼結果?哼。”
未起寧也是想不明白,他本以為老太太對二老爺是眼看著不喜歡了,對大老爺應該是有點喜歡的,可是聽老太爺的意思,老太太也不喜歡這個大兒子。
未起寧:“為什麼啊?”
老太爺:“你問誰呢。”
未起寧:“您就不奇怪嗎?”
老太爺:“我去哪裡奇怪?我當時在外做官,回來後家裡妻賢子孝,我怎麼會覺得奇怪?”
在大老爺成親前,沒有覺得未家奇怪,未家自己都不覺得他們家奇怪。
未起寧:“那您後來就不想管一管嗎?”
老太爺又歎了一聲:“家裡的事,越管越亂。那是一家之母,我要是把她關起來,未家的家聲就完了,沒有家聲,子孫後代也沒有好名聲了。”
未起寧:“若是您細細教導,或許老太太會明白呢?”
老太爺:“寧兒,你是個聰明孩子,我就問你,你的道理能說服你書院裡所有的同窗嗎?”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未起寧明白了,想像中說服老太太悔改的前提是:老太太要認為她有錯。
萬一,老太太不覺得她這麼做是錯的呢?
老太爺:“或許你覺得老太太嚴格古怪,故意妨礙老二的前途,可你又怎麼知道她不是真心這麼想的?她要是真的不願意老二出門呢?她要是覺得老二在家裡才更好呢?”
未起寧:“那我犯錯,卻是二叔挨罵,我跟二叔之間再難和睦。”
老太爺:“老二是你長輩,你從書院回來,你爹又不在,老二本來就該管教你,卻放縱你出門玩樂不讀書,他難道不該罵嗎?”
未起寧啞口無言。
老太爺:“所以我說你是個聰明孩子,要是老二那個笨腦袋,自己就能把自己說服,覺得自己真的該挨這頓罵。可你就能明白,這樣做對你並沒有好處。”
老太爺:“凡事,論行,不論心。不管他做事的心再怎麼好,隻要事沒辦對,那就不能算是好事。以後你會遇上很多這種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教你做事的人,一定要仔細分辨。官場上,最不能信的就是這種為你好的人。”
未起寧低頭受教。
老太爺:“對老太太呢,因為是家人,對她不能重壓,更不能論對錯。唯有一招,就是遠離。你既然回來了,又比你爹更明白事一點,那就早些長大,早點成親,帶著你母親你媳婦離開這裡就行了。你總比她年輕許多,等她沒了,你再回來這個家就行了。”
未起寧沒想到生死之事也能這麼輕易的從老太爺嘴裡吐出來。
未起寧突然問道:“爺爺,你對老太太是有情還是無意呢?”
老太爺突然大笑起來,笑完說:“不論有情無情,還是有意無意,她都是我的妻子。我還能丟開她不成嗎?”
未起寧明白了,老太爺才是第一個從未家逃走的人。
他爹是第二個。他娘和他是自投羅網的。
二叔是從來沒逃出去,他是想都沒想過的。
回城的路上,未起寧已經決定了。
他要做下一個逃出未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