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東來這樣掰開給兒子講,就是想他在書院隻怕學不到這樣為官的手段,日後他出來做官,父子不會在同一地,他也是鞭長莫及,現在慢慢教他,他出去了才不會吃虧。
到了宴會上,未東來引著未起寧見人,口稱“犬子”。
未東來是本地的父母官,未起寧就是正經的衙內,還是久在外鄉,從來沒在本地做過惡的,頭回出現就是翩翩少年,不但沒有酒色之氣,還頗有乃父之風。
宴會上的人都蜂擁而來,待未起寧如子如弟,親熱得不得了。
席麵就等未東來到了才開,他們父子一到,宴會才算正式開始。今日這宴清雅得很,旁邊隻有幾個彈唱的,席上並沒有女子侍宴。
讓過茶酒,就開始談書論畫。
未起寧頭大如鬥,慶幸有二叔提前給他做好準備,席上眾人談起最近時興的文章作者,他都能應和一二,沒有出醜。
眾人都誇他是才子,他趕緊說這都是臨時抱佛腳,全是家中二叔替他捉題,二叔曾用名怪畫叟。
提起怪畫叟,席上有人聽過,立刻大誇特誇。
未起寧被眾人包圍恭維,差點喝醉,幸好他知道裝醉,逃了酒,這才沒有真的醉倒在宴上。
這時他才發現未東來也在一旁被人包圍,他們父子各自都有人圍著說話,父親那邊都與他一般年紀,也有幾個年輕人,唯唯喏喏在一旁倒酒。
未東來突然笑起來,招手叫未起寧過去,指著他道:“這孩子家裡寶貝得很,從小定親,隻等他長出個人樣來就替他完婚。隻能辜負美意了。”
喊未起寧:“你這叔叔喜歡你,你敬他一杯吧。”
未起寧連忙雙手捧杯,敬了那人一杯。
那人也趕緊站起來接了,兩隻手捧著一飲而儘。未起寧執壺,又替他滿上,這人轉過來又敬了未東來一杯。
未東來笑著舉杯,飲了半杯就放下:“有酒了,不敢再飲。”
這人也不敢勸,放下杯子,退到人後去了。
未東來沒待太久,席未過半就帶著未起寧告辭了。
父子兩個坐上車的時候,日頭剛剛偏西,天色還早得很呢。
未起寧在家鄉參加宴會,不到黃昏不會離席,過早離席是對主家不滿。他上回帶著楚顏和姐妹們去城外傅家棚子裡玩都是快要關城門才回去。
未起寧沒見過半路離席的,在車上問:“父親,是不是那席上的主人與父親不合?還是席上有人冒犯父親了?”
未東來笑道:“我在那裡,主人都不敢坐直了腰,我要是留到席終,這席就是惡席了,我走了,主人才可以直起腰享受席間其他人的吹捧啊。再說,我在那裡,他們都不敢叫女人進來,我走了,他們才可以儘情玩樂。”
未起寧這才明白為什麼未東來早早離席。
未東來看時間還早,讓馬車往山那邊跑一跑。
沒跑太遠,等快要看不見城門的時候車就停了。未東來與未起寧下了車,再往西邊走了一段路,未東來指著西邊說:“你傅伯父就在那邊。過幾日,你過去看望一下,也替你傅伯父說一說家鄉的事。他離家比我的時間還久,已經足有三十年沒回過家了。”
當官不能離任地,要麼有旨,要麼有喪,二者都沒有,那在任上死了都隻能扶棺歸鄉。
未東來長長的歎了一聲,在這裡,四下無人,隻有他們父子兩個,連未硯這樣的親信都在遠處,聽不到他們說什麼。
未東來才敢回答兒子昨晚的問題。
未東來:“我曾經盼過回家,盼著能親自回去,接走你母親和你。”
未起寧靜靜的聽著。
未東來:“我父親是聽到祖父的喪信才回去的……我就想,要是家裡再傳來喪信,我就可以回去了。”
未起寧聽到這裡,心膽俱裂!
父親……曾經盼望過家鄉傳來喪信……他想過老太爺和老太太去死……
他想錯了!父親不是不想回去!他是回不去!他不是不難過!他是已經難過到快瘋了!
未東來不敢看兒子的臉,他看著血一般的太陽,靜靜地站著。
不止一次。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
在黑夜裡。
在衙門裡。
在參加此城裡其他的白事時。
他都想過。
整整二十年,他從不敢想,到偶爾想一想,到常常去想。
但是在家中的喪信傳來前,未起寧先來了。
就像把他的命重新續了一樣。
兒子沒有記恨他,也待他不冷淡,初次見麵,父子兩人就像從沒分離過一樣親熱。
他昨天是如何忐忑不安,見到兒子後又是如何的開心快樂,已經不足為外人道。
兒子願意與他說心裡話,他真是放下心中大石。
太好了。
他沒有在失去妻子後,又失去兒子。
這讓他不禁去想,可能他還沒有失去楚氏……要是兩人能再見,或許也可以再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