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還沒給我寫放妾書呢。你死了,我……我還要做你的妾……我不想……】
他已然緊閉的眼睛,忽的長睫抖簌。
而後,被血霧蒙了一層的眼簾,吃力地微微掀起。
五感短暫地回歸,他清楚地聽見她小聲嘟囔的聲音,說得分明是:“殿下,我阿娘說過,等我長大了,要把我嫁給陳家的小書生。”
“小書生很會念書,日後高中狀元,會騎著高頭大馬來娶我做他的妻。”
魏棄:“……”
明白?
明白什麼?
明白自己應該要在死之前給她寫個勞什子的放妾書,讓她清清白白出宮嫁人?
很好。
他都記起來了。
魏棄的眼神,似恨不能直接生吞了地上那拱起一團的某人。
身上的傷口卻仍隱隱作痛,折騰了半天,他方才勉強下床,幾乎是一步一步、挪到了那被窩跟前。
豈料才剛伸出手,被子底下忽的竄出一團雪白身影,拖著一條斷腿,仍然莽得無所畏懼。
魏棄防備不及,被這麼一隻“秤砣”狠撞到腿,一個重心不穩,竟直接向前栽倒——
謝沉沉正在夢裡冒著大雪買桂花糕。
買完了,興高采烈地護著懷裡那油紙包往家走,結果胸口突然一痛,“哎喲”一聲,她霍地睜開眼。
才發現,懷裡裝著桂花糕的油紙包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麵若金紙的病美人投懷送抱。
四目相對,一個睡眼朦朧,一個隱含慍怒。
她的眼神一亮,困意卻頓時全消,隻喜出望外道:“殿下!”
魏棄冷哼一聲。
可還未及反應,便被她伸手擁入了懷裡。
不是摔的措手不及,亦非半是強迫的故作親密,她兩手環住他的脖頸,以她自己都未覺察的親昵姿態將他擁在懷中,魏棄愣了一下,沒推開她。
於是,便聽見耳邊一聲哽咽過一聲的:“你終於醒了!”
她的眼淚流進他的頸窩裡,說不清是因為開心抑或是塵埃落定、長舒一口氣,她隻是不斷地重複著,說那一句:“你醒了,你醒了……”
魏棄默然不語,任她抱著。
那種古怪的酸澀的感覺又不合時宜地在心頭冒尖。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在地蜷曲起來。
心想自己活著,對她來說,真的是那麼值得高興的事情麼?
值得哭成這樣麼?
小宮女卻不懂他心頭的思緒萬千,柔腸百結,隻知抱著他流眼淚,肩膀一聳一聳,哭得可笑又狼狽。
他想了想,手遲疑著,幾乎要附上她的肩。
可手剛舉起,那小宮女卻忽的格開他的肩膀,仰起一張淚痕都未拭去的、誠惶誠恐的笑臉。
魏棄瞬間把手放了下去。
“殿殿、殿下。”
而她不知怎的,一掃方才的動容,又開始結結巴巴、眼神飄忽。
甚至不敢直視看他,隻一骨碌爬起身來,嘴裡咕噥道:“你餓了麼?我、奴婢去給你煮麵……”
邊說著,也不管他有否點頭,人已經跑出老遠。
走的時候,不忘順手拎走了那隻沒眼色的小狸奴。
“……”
剩下魏棄坐在原地,目送她遠去。
沉默著,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右手,少年眉頭緊蹙,手指拂過掌心開出的那一隻灼豔紅梅。
隻是這一次,他輕輕一握,那血意便散去了。
心口擂鼓般的心跳,亦終於漸漸平息。